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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回 五湖廢人(7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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陸冠英早知這骷髏頭來得古怪,但他藝高人膽大,又是太湖群豪之主,也不把這般小事放在心上,忽見父親如此驚惶,竟嚇得面色蒼白,倒大出意料之外,忙道:「剛才有人放在盒子裏送來的。莊丁只道是尋常禮物,開發了賞錢,也沒細問。拿到賬房打開盒子,卻是這東西,去找那送禮的人,已走得不見了。爹,你說這中間有什麼蹊蹺?」 陸莊主不答,伸手到骷髏頂上五個洞中一試,五根手指剛好插入。陸冠英驚道:「難道這五個洞兒是用手指戳的?指力這麼厲害?」陸莊主點了點頭,沉吟了一會,道:「你叫人收拾細軟,趕快護送你媽到無錫城裏北莊暫住。傳令各寨寨主,約束人眾,三天之內不許離開本寨半步,不論見歸雲莊有何動靜,或是火起,或是被圍,都不得來救。」陸冠英大奇,問道:「爹,幹什麼呀?」 陸莊主慘然一笑,向郭靖與黃蓉道:「在下跟兩位萍水相逢,極是投緣,本盼多聚幾日,只是在下早年結下了兩個極厲害的冤家,眼下便要來尋仇。非是在下不肯多留兩位,實是歸雲莊大……大禍臨頭,要是在下僥倖逃得性命,將來尚有重見之日。不過……不過那也渺茫得很了。」說著苦笑搖頭,轉頭向書童道:「取五十兩黃金來。」書童出房去取。陸冠英不敢多問,照著父親的囑咐自去安排。 過不多時,書童取來黃金,陸莊主雙手奉給郭靖,說道:「這位姑娘才貌雙全,與郭兄真是天生佳偶。在下這一點點菲儀,聊為他日兩位成婚的賀禮,請予笑納。」 黃蓉臉上飛紅,心道:「這人眼光好厲害,原來早已看出了我是女子。怎麼他知道我和靖哥哥還沒成親?」郭靖不善客套,只得謝了收下。 陸莊主拿起桌旁一個瓷瓶,倒出數十顆朱紅藥丸,放在綿紙上給郭黃二人一瞧,說道:「在下別無他長,昔日曾由恩師授得一些醫藥道理,這幾顆藥丸配製倒花了一點功夫,服後延年益壽。咱們相識一番,算是在下一點微末的敬意。」 藥丸倒出來時一股清香沁人心脾,黃蓉聞到氣息,就知是「九花玉露丸」。她曾相幫父親搜集九種花瓣上清晨的露水,知道調配這藥丸要湊天時季節,極費工夫,至於所用藥材多屬珍異,更不用說,這數十顆藥丸的人情可就大了,便道:「九花玉露丸調製不易,我們每人拜受兩顆,已極感盛情。」陸莊主微微一驚,問道:「姑娘怎識得這藥丸的名字?」黃蓉道:「小妹幼時身子單弱,曾由一位高僧賜過三顆,服了很是見效,因是得知。」 陸莊主將藥丸還放瓷瓶,牢牢旋緊瓶上蓋子,外面再用兩張錫紙包住,顯得十分珍視,慘然一笑,道:「兩位不必推卻,反正我留著也是無用。」黃蓉知他已存了必死之心,也不再說,當即收下,連聲道謝。陸莊主道:「這裏已備下船隻,請兩位即速過湖,路上不論遇上什麼怪異動靜,千萬不可理會!」語氣極為鄭重。 郭靖待要聲言留下相助,卻見黃蓉連使眼色,只得點頭答應。黃蓉道:「小妹冒昧,有一事請教。」陸莊主道:「姑娘請說。」黃蓉道:「莊主既知有厲害對頭要來尋仇,明知不敵,何不避他一避?常言道:君子不吃眼前虧。」陸莊主歎了口氣道:「這兩人害得我好苦!我半身不遂,就是拜受這兩人之賜。這些年來,只因我行走不便,未能去尋他們算賬,今日他們自行趕上門來,不管怎樣,定當決死一拚。再說,他們對我師父忘恩負義,我自己的怨仇還在其次,師門大仇,決計不能罷休。我也沒盼望能勝得他兩人,只求拚個同歸於盡,也算是報答師父待我的恩義。」 黃蓉尋思:「他怎麼說是兩人?嗯,是了,他只道銅屍陳玄風尚在人間。不知他怎生跟這兩人結的仇?這是他的倒黴事,也不便細問。」 陸冠英走進房來,低聲道:「傳過令啦。不過張、顧、王、譚四位寨主說什麼也不肯去,說道就是砍了他們腦袋,也要在歸雲莊留守。」 陸莊主歎道:「難得他們如此義氣!你快送這兩位貴客走吧。」 黃蓉、郭靖和陸莊主行禮作別,陸冠英送出莊去。莊丁已將小紅馬和另一匹馬牽在船中。郭靖在黃蓉耳邊輕聲問道:「上船不上?」黃蓉也輕聲道:「去一程再回來。」。 郭黃二人正要上船,黃蓉一瞥眼間,忽見湖濱遠處一人快步走來,頭上竟頂著一口大缸,模樣極為詭異。這人足不停步地過來,郭靖與陸冠英也隨即見到。待他走近,見是個留著花白鬍子的老者,身穿黃葛短衫,右手揮著一把大蒲扇,輕飄飄地快步而行,那缸赫然是生鐵鑄成,看模樣總有數百斤重。那人走過陸冠英身旁,對眾人視若無睹,毫不理會地過去,走出數步,身子微擺,缸中忽然潑出些水來。原來缸中盛滿清水,那更得加上一二百斤重量了。他將這樣一口大鐵缸頂在頭上,竟行若無事,武功實在高得出奇。 陸冠英心頭一凜:「難道此人就是爹爹的對頭?」顧不得危險,發足跟去。 郭黃二人對望了一眼,也就跟在這人身後。郭靖曾聽六位師父說起當日在嘉興醉仙樓頭與丘處機比武之事,丘處機其時手托銅缸,見師父們用手比擬,顯然還不及這口鐵缸之大,難道眼前這人的武功尚在長春子丘處機之上? 那老者走出里許,來到一條小河之濱,四下都是亂墳。陸冠英心想:「這裏並無橋樑,瞧他是沿河東行呢還是向西?」他心念方動,跟著驚得呆了,只見那老者足不停步地從河面上走了過去,身形凝穩,河水只浸及小腿。他過了對岸,將大鐵缸放在山邊長草之中,飛身躍在水面,又一步步地走回。 黃蓉與郭靖都曾聽長輩談起各家各派的武功,別說從未聽過頭頂鐵缸行走水面,就是空身登萍渡水,那也只是故神其說而已,世上豈能真有這般武功?此刻親眼見到,對那老者欽佩無已。 那老者一捋白須,哈哈大笑,向陸冠英道:「閣下便是太湖群雄之首的陸少莊主了?」陸冠英躬身道:「不敢,請教老伯尊姓大名?」他見此人比自己父親年紀略長,便叫他「老伯」。那老者向郭黃二人一指道:「還有兩個小哥,一起過來。」陸冠英回過頭來,見到郭黃跟在後面,微感驚訝。郭黃二人輕功了得,跟蹤時不發聲響,而陸冠英全神注視著老者,竟未察覺兩人在後。 郭黃二人拜倒,齊稱:「晚輩叩見老伯。」那老者呵呵笑道:「免了,免了。」向陸冠英道:「這裏不是說話之所,咱們找個地方坐坐。」 陸冠英心下琢磨:「不知此人到底是不是我爹爹對頭?」當即單刀直入,問道:「老伯可識得家父?」那老者道:「陸莊主麼?老夫倒未曾見過。」陸冠英見他似非說謊,又問:「家父今日收到一件奇怪禮物,老伯可知道麼?」那老者問道:「什麼奇怪禮物?」陸冠英道:「是一個死人的骷髏頭,頭頂有五個洞孔。」那老者道:「這倒奇了,可是有人跟令尊鬧著玩麼?」 陸冠英心道:「此人武功深不可測,若要跟爹爹為難,必然正大光明地找上門來,何必騙人撒謊?他既真的不知,我何不邀他來莊,只要他肯出手相助,再有多厲害的對頭也不足懼了。」登時滿臉堆歡,說道:「若蒙老伯不棄,請到敝莊奉茶。」那老者微一沉吟道:「那也好。」陸冠英大喜,恭恭敬敬地請那老者先行。 那老者向郭靖一指道:「這兩個小哥也是貴莊的吧。」陸冠英道:「這兩位是家父的朋友。」那老者不再理會,昂然而行,郭黃二人跟隨在後。到得歸雲莊上,陸冠英請那老者在前廳坐下,飛奔入內報知父親。 過不多時,陸莊主坐在竹榻之上,由兩名家丁從內抬了出來,向那老者作揖行禮,說道:「小可不知高人駕臨,有失迎迓,罪過罪過。」 那老者微一欠身,也不回禮,淡淡地道:「陸莊主不必多禮。」陸莊主道:「敢問老伯高姓大名。」老者道:「老夫姓裘,名叫千仞。」陸莊主驚道:「敢是江湖上人稱鐵掌水上飄的裘老前輩?」裘千仞微微一笑,道:「你倒好記性,還記得這個外號。老夫已有好多年沒在江湖上走動,只怕別人早忘記啦!」 「鐵掌水上飄」的名頭早年在江湖上非同小可。陸莊主知道此人是湖南鐵掌幫幫主,本來雄霸川湘,後來不知何故,忽然封劍歸隱,時日隔得久了,江湖後輩便都不知道他的名頭,見他突然這時候到來,好生驚疑,問道:「裘老前輩駕臨敝地,不知有何貴幹?若有用得著晚輩之處,當得效勞。」 裘千仞一捋鬍子,笑道:「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,總是老夫心腸軟,塵緣未盡……嗯,我想借個安靜點兒的地方做會功夫,咱們晚間慢慢細說。」陸莊主見他神色間似無惡意,但總不放心,問道:「老前輩道上可曾撞到黑風雙煞麼?」裘千仞道:「黑風雙煞?這對惡鬼還沒死麼?」陸莊主聽了這兩句話心中大慰,說道:「英兒,請裘老前輩去我書房休息。」裘千仞向各人點點頭,隨了陸冠英走向後面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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