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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回 長春服輸(2)


  柯鎮惡掄動伏魔杖相助南希仁,朱聰揮起白摺扇點戳彭連虎。柯朱二人武功在六怪中遠超餘人,沙彭二人分別以一敵三,便落下風。

  那邊侯通海與黃蓉也已鬥得甚是激烈。侯通海武功本來較高,但想到這「臭小子」身穿軟蝟甲,連頭髮中也裝了厲害之極的尖刺,拳掌不敢碰向她身子,更加再也不敢去抓她頭髻。黃蓉見他畏怯,便仗甲欺人,橫衝直撞。侯通海連連倒退,大叫:「不公道,不公道。你脫下刺蝟甲再打。」黃蓉道:「好,那麼你割下額頭上三個瘤兒再打,否則也不公道。」侯通海怒道:「我這三個瘤兒又不會傷人。」黃蓉道:「我見了噁心,你豈不是大佔便宜?一、二、三,你割瘤子,我脫軟甲。」侯通海怒道:「不割!」黃蓉道:「你還是割了,多佔便宜。」侯通海怒道:「我不上你當,說什麼也不割!」

  歐陽克尋思:「先殺了跟我為難的這六個傢伙再說。那妖婦反正沒法逃走,慢慢收拾不遲。」他存心炫耀武功,縱身躍起,展開家傳「瞬息千里」上乘輕功,陡然間欺到柯鎮惡身旁,喝道:「多管閒事,叫你瞎賊知道公子爺的厲害。」右手進身出掌,柯鎮惡抖起杖尾,不料右腦旁風響,打過來的竟是他左手的反手掌。柯鎮惡低頭避過,鋼杖「金剛護法」猛擊過去,歐陽克早在另一旁跟南希仁交上了手。他東躥西躍,片刻間竟向六怪人人下了殺手。

  梁子翁的眼光自始至終不離郭靖,見歐陽克出手後六怪轉眼要敗,雙手向郭靖抓去。郭靖急忙招架,只拆得幾招,胸口已給拿住。梁子翁右手抓他小腹。郭靖情急中肚子疾向後縮,嗤的一聲,衣服撕破,懷中十幾包藥給他抓了去。梁子翁聞到藥氣,隨手放在懷裏,第二下跟著抓來。

  郭靖奮力掙脫他拿在胸口的左手五指,向梅超風奔去,叫道:「喂,快救我。」梅超風心想:「玄門內功之中,我還有許許多多未曾明白。」喘氣道:「過來抱住我腿,不用怕這老怪。」郭靖卻知抱住她容易,再要脫身可就難了,不敢走近,只繞著她身子急奔。梁子翁雖見郭靖已進入梅超風長鞭所及的圈子,仍緊追不捨,只留神提防長鞭飛出襲擊。梅超風聽明瞭郭靖的所在,銀鞭抖動,驀地往他雙腳捲去。

  黃蓉雖與侯通海相鬥,占到上風之後,一半心思就在照顧郭靖,先前見他為梁子翁拿住,卻相距過遠,相救不得,心中焦急,後來見他奔近,梅超風長鞭著地飛來,郭靖無法閃避,情急之下,飛身撲向鞭頭。梅超風的銀鞭遇物即收,乘勢回扯,已把黃蓉攔腰纏住,將她身子甩了起來。黃蓉在半空中喝道:「梅若華,你敢傷我?」

  梅超風聽得是黃蓉聲音,吃了一驚:「我鞭上滿是尖利倒鉤,這一下傷了小丫頭,師父更加不能饒我。那便如何是好?先把小丫頭拉過來再作定奪。」抖動長鞭,將黃蓉拉近身邊,放在地下,滿以為鞭上倒鉤已深入她肉裏,哪知鞭上利鉤只撕破了她外衫,並未傷及她身子分毫。黃蓉笑道:「你扯破我衣服,我要你賠!」梅超風聽她語聲中毫無痛楚之音,不禁一怔,隨即會意:「啊,師父的軟蝟甲自然給了她。」心中便寬了,說道:「是我的不是,定要好好賠還給小妹子一件新衣。」

  黃蓉向郭靖招手,郭靖走近身去,離梅超風丈許之外站定。梁子翁忌憚梅超風厲害,不敢逼近。

  那邊江南六怪已站成一個圈子,背裏面外,竭力抵禦沙通天、彭連虎、歐陽克、侯通海的攻擊,這是六怪在蒙古練成的陣勢,遇到強敵時結成圓陣應戰,不必防禦背後,威力立時增強半倍。但沙、彭、歐陽三人武功實在太強,六怪遠非敵手,片刻間已險象環生。不久韓寶駒肩頭受傷。他知若是退出戰團,圓陣便有破綻,六兄弟和郭靖性命難保,只得咬緊牙關,勉力支持。彭連虎出手狠極,對準韓寶駒連下毒手。

  郭靖眼見勢危,飛步搶去,雙掌「排雲推月」,猛往彭連虎後心震去。彭連虎赫赫冷笑,揮掌掠開,只三招間,郭靖便已情勢緊迫。黃蓉見他無法脫身,情急智生,忽然想起「匹夫無罪,懷璧其罪」那句話來,叫道:「梅超風,你盜去了我爹爹的《九陰真經》,快快交我去還給爹爹!」

  梅超風一凜,卻不回答。歐陽克、沙通天、彭連虎、梁子翁四人不約而同地一齊轉身向梅超風撲去。四人都是一般心思:「《九陰真經》是天下武學至高無上的秘籍,原來在黑風雙煞手中。」大利當前,四人再也顧不到旁的,只盼殺了梅超風,奪取《九陰真經》到手。梅超風舞動銀鞭,四名好手一時之間卻也欺不進鞭圈。

  黃蓉見只一句話便支開了四名強敵,一拉郭靖,低聲道:「咱們快走!」

  便在此時,花木叢中一人急步奔來,叫道:「各位師傅,爹爹現有要事,請各位立即前去相助。」那人頭頂金冠歪在一邊,語聲惶急,正是小王爺完顏康。

  彭連虎等聽了,均想:「王爺厚禮聘我等前來,既有急事,如何不去?」當即躍開。但對《九陰真經》均戀戀不捨,目光仍集注于梅超風身上。完顏康輕聲道:「我母親……母親給奸人擄了去,爹參請各位相救,請大家快去。」

  原來完顏洪烈帶領親兵出王府追趕王妃,奔了一陣不見蹤影,想起彭連虎等人神通廣大,忙命兒子回府來召。完顏康心下焦急,又在黑夜之中,卻沒見到梅超風坐在地下。

  彭連虎等都想:「王妃遭擄,那還了得?要我等在府中何用?」隨即又都想到:「原來六怪調虎離山,將眾高手絆住了,另下讓人劫持王妃。《九陰真經》什麼的,只好以後再說。這裏人人都想得經,憑我的本事,決難壓倒群雄而獨吞真經,好在既知真經所在,日後盡可另想計較。」當下都跟了完顏康快步而去。

  梁子翁走在最後,對郭靖體內的熱血又怎能忘情?救不救王妃,倒也不怎麼在意,但人孤勢單,只得恨恨而去。郭靖叫道:「喂,還我藥來!」梁子翁怒極,回手一揚,一枚透骨釘向他腦門打去,風聲呼呼,勁力淩厲。

  朱聰搶上兩步,摺扇柄往透骨釘上敲去,那釘落下,朱聰左手抓住,在鼻端一聞,道:「啊,見血封喉的子午透骨釘。」梁子翁聽他叫破自己暗器名字,一怔之下,轉身喝道:「怎麼?」朱聰飛步上前,左掌心中托了透骨釘,笑道:「還給老先生!」梁子翁坦然接過,他知朱聰功夫不及自己,也不怕他暗算。朱聰見他左手袖子上滿是雜草泥沙,揮衣袖給他拍了幾下。梁子翁怒道:「誰要你討好?」轉身而去。

  郭靖好生為難,就此回去吧,一夜歷險,結果傷藥仍未盜到;但若強去奪取,又非敵手,正自躊躇,柯鎮惡道:「大家回去。」縱身躍上圍牆。五怪跟著上牆。韓小瑩指著梅超風道:「大哥,怎樣?」柯鎮惡道:「咱們答應過馬道長,饒了她性命。」

  黃蓉笑嘻嘻的並不與六怪廝見,自行躍上圍牆的另一端。梅超風叫道:「小師妹,師父呢?」黃蓉格格笑道:「我爹爹當然是在桃花島。你問來幹嗎?想去桃花島給他老人家請安嗎?」梅超風又怒又急,不由得氣喘連連,停了片刻,喝道:「你剛才說師父即刻便到?」黃蓉笑道:「他老人家本來不知你在這裏,我去跟他一說,他自然就會來找你了。」

  梅超風怒極,決意抓住黃蓉細問真相,忽地站起,腳步蹣跚,搖搖擺擺地向黃蓉沖去。原來她強練內功,一口真氣行到「長強穴」竟然回不上來,下半身就此癱瘓。長強穴在人身脊椎之末,當足少陽、少陰兩經絡之會,乃督脈要穴,下身行動之關鍵所在。她愈強運硬拚,真氣愈是阻塞,這時急怒攻心,渾忘了自己下身動彈不得,竟發足向黃蓉疾沖,一到了無我之境,一股熱氣猛然湧至心口,兩條腿忽地又變成了自己身子。

  黃蓉見她發足追來,大吃一驚,躍下圍牆,一溜煙般逃得無影無蹤。

  梅超風突然想起:「咦,我怎麼能走了?」此念一起,雙腿忽麻,就此跌倒,暈了過去。

  六怪此時要傷她性命,猶如探囊取物一般,但一來曾與馬鈺有約,二來此刻傷她,勝之不武,便攜同郭靖,躍出王府。韓小瑩性急,搶先問道:「靖兒,你怎麼在這兒?」郭靖把王處一相救、赴宴中毒、盜藥失手、地洞遇梅等事略述一遍,楊鐵心夫妻父子等等關係,一時也未及細說。朱聰道:「咱們快瞧王道長去。」

  楊鐵心和妻子重逢團圓,說不出的又喜又悲,抱了妻子躍出王府。

  他義女穆念慈正在王府外圍牆邊焦急等候,忽見父親雙臂橫抱著個女子,心中大奇:「爹,她是誰?」楊鐵心道:「是你媽,快走。」穆念慈大奇,道:「我媽?」楊鐵心道:「悄聲,回頭再說。」抱著包惜弱急奔。

  走了一程,包惜弱悠悠醒轉,此時天將破曉,黎明微光中見抱著自己的正是日思夜想的丈夫,實不知是真是幻,猶疑身在夢中,伸手去摸他臉,顫聲道:「大哥,我也死了麼?」楊鐵心喜極而涕,柔聲道:「咱們好端端的……」

  一語未畢,後面蹄聲雜遝,火把閃動,一彪人馬忽剌剌地趕來,當先馬軍刀槍並舉,大叫:「莫走了劫持王妃的反賊!」

  楊鐵心暗想:「天可憐見,叫我今日夫妻重會,此時就死,那也心滿意足了。」叫道:「孩兒,你來抱住了媽。」包惜弱心頭驀然間湧上了十八年前臨安府牛家村的情景:丈夫抱著自己狼狽逃命,黑夜中追兵喊殺,此後是十八年的分離、傷心和屈辱。她突覺昔日慘事又要重演,摟住了丈夫脖子,牢牢不肯放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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