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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四回 一紙興亡看覆鹿 千年灰劫付冥鴻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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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們的火器可真厲害,一槍轟來,任你英雄好漢,也抵擋不住。」陳近南道:「我也正為此擔心,吳三桂和韃子拚個兩敗俱傷,正是天賜恢復我漢家山河的良機,可是前門驅虎,後門進狼,趕走了韃子,來個比韃子更兇惡的羅刹國,又來占我錦繡江山,那便如何是好?」吳六奇問道:「羅刹國的火器,當真沒法子對付嗎?」 陳近南道:「有一個人,兩位可以見見。」走到艙口,叫道:「興珠,你過來。」那邊小船中有人應道:「是。」跳上船來,走入艙中,向陳近南微微躬身,這人四十來歲年紀,身材瘦小,面目黝黑,滿是英悍之色。陳近南道:「見過了吳大哥、馬大哥。這是我的徒弟,姓韋。」那人抱拳行禮,吳六奇等都起身還禮。陳近南道:「這位林興珠林兄弟,一直在臺灣跟著我辦事,很是得力。當年國姓爺打敗紅毛鬼,攻克臺灣,林兄弟也是有功之人。」 韋小寶笑道:「林大哥跟紅毛鬼交過手,那好極了。羅刹鬼有槍炮火器,紅毛鬼也有槍炮火器,林大哥定有法子。」 吳六奇和馬超興同時鼓掌,齊道:「韋兄弟的腦筋真靈。」吳六奇本來對韋小寶並不如何重視,料想他不過是總舵主的弟子,才做到青木堂香主的職司,青木堂近年來雖建功不少,也不見得是因這小傢伙之故,見他迷戀阿珂,更有幾分鄙夷,這時卻不由得有些佩服:「這小娃兒見事好快,倒也有些本事。」 陳近南微笑道:「當年國姓爺攻打臺灣,紅毛鬼炮火厲害,果然極難抵敵。我們當時便構築土堤,把幾千名紅毛兵圍在城裏,斷了城中水源,叫他們沒水喝。紅毛兵熬不住了,沖出來攻擊,我們白天不戰,只晚上跟他們近鬥。興珠,當時怎生打法,跟大家說說。」 林興珠道:「那是軍師的神機妙算……」陳近南為鄭成功獻策攻台,克成大功,軍中都稱他為「軍師」。韋小寶道:「軍師?」見林興珠眼望陳近南,師父臉露微笑,已然明白,說道:「啊,原來師父你是諸葛亮。諸葛軍師大破藤甲兵,陳軍師大破紅毛兵。」 林興珠道:「國姓爺于永曆十五年二月初一日祭江,督率文武百官、親軍武衛,乘坐戰艦,自科羅灣放洋,二十四日到澎湖。四月初一日到達臺灣鹿耳門。門外有淺灘數十里,紅毛兵又鑿沉了船,阻塞港口。咱們的戰艦開不進去。正在無法可施的當兒,忽然潮水大漲,眾兵將歡聲震天,諸艦湧進,在水寨港登岸。紅毛兵就帶了槍炮來打。國姓爺對大夥兒說,咱們倘若後退一步,給趕入大海,那就死無葬身之地。紅毛鬼槍炮雖然厲害,大夥兒都須奮勇上前。眾兵將齊奉號令,軍師親自領了我們衝鋒。突然之間,我耳邊好像打了幾千百個霹靂,眼前煙霧彌漫,前面的兄弟倒了一排。大家一慌亂,就逃了回來。」 韋小寶道:「我第一次聽見開紅毛槍,也嚇得一塌糊塗。」 林興珠道:「我正如沒頭蒼蠅般亂了手腳,只聽軍師大聲叫道:『紅毛鬼放了一槍,要上火藥裝鉛子,大夥兒沖啊!』我忙領著眾兄弟沖了上去,果然紅毛鬼一時來不及放槍。可是剛沖到跟前,紅毛鬼又放槍了,我立即滾在地下躲避,不少兄弟卻給打死了,沒法子,只得退了下來。紅毛鬼卻也不敢追趕。這一仗陣亡了好幾百兄弟,大家垂頭喪氣,一想到紅毛鬼的槍炮就心驚肉跳。」 韋小寶道:「後來終於是軍師想出了妙計?」 林興珠叫道:「是啊。那天晚上,軍師把我叫了去,問我:『林兄弟,你是武夷山地堂門的弟子,是不是?』我說是的。軍師道:『日裏紅毛鬼一放槍,你立即滾倒在地,身法很敏捷啊。』我十分慚愧,說道:『回軍師的話:小將不敢貪生怕死,明日上陣,決計不敢再滾倒躲避,折了我大明官兵的威風。否則的話,你殺我頭好了。』」 韋小寶道:「林大哥,我猜軍師不是怪你貪生怕死,是贊你滾地躲避的法子很好,要你傳授給眾兄弟。」陳近南向他瞧了一眼,臉露微笑,頗有贊許之意。 林興珠一拍大腿,大聲道:「是啊,你是軍師的徒弟,果然是明師出高徒……」韋小寶笑道:「你是我師父的部下,果然是強將手下無弱兵。」眾人都笑了起來。吳六奇暗暗點頭。 林興珠道:「那天晚上軍師當真是這般吩咐。他說:『你不可會錯了意。我見你的「燕青十八翻」、「松鼠草上飛」的身法挺合用,可以滾到敵人身前,用單刀斫他們的腿。有一套「地堂刀法」,你練得怎樣?』我聽軍師不是責駡我膽小怕死,這才放心,說道:『回軍師的話:「地堂刀法」小將是練過的,當年師父說道,倘若上陣打仗,可以滾過去斫敵人的馬腳,不過紅毛鬼不騎馬,只怕沒用。』軍師道:『紅毛鬼雖沒騎馬,咱們斫他人腳,有何不可?』我一聽之下,恍然大悟,連說:『是,是,小將腦筋不靈,想不到這一點。』」 韋小寶微微一笑,心想:「你師父教你這刀法可斫馬腳,你就以為不能斫人腳。老兄的腦筋,果然不大靈光。」 林興珠道:「當時軍師就命我演了一遍這刀法。他贊我練得還可以,說道:『你的地堂門刀法身法,若沒十多年的寒暑之功,練不到這地步,但咱們明天就要打仗,大夥兒要練,是來不及了。』我說:『是。這地堂門刀法小將練得不好,不過的確已練了十幾年。』軍師說道:『咱們趕築土堤,用弓箭守住,你馬上去教眾兵將滾地上前、揮刀砍足的法子。只須教三四下招式,大夥兒練熟就可以了,地堂門中太深奧巧妙的武功,一概不用教。』我接了軍師將令,當晚先去教了本隊士兵。第二天一早,紅毛鬼沖來,給我們一陣弓箭射了回去。本隊士兵把地堂刀法的基本五招練會了,轉去傳授別隊的官兵。軍師又吩咐大夥兒砍下樹枝,紮成一面面盾牌,好擋紅毛兵的鉛彈。第四日早上,紅毛兵又大舉沖來,我們上去迎戰,滾地前進,只殺得紅毛鬼落花流水,戰場上留下了幾百條毛腿。赤嵌城守將紅毛頭的左腿也給砍了下來。這紅毛頭不久就此投降。後來再攻衛城,用的也是這法子。」 馬超興喜道:「日後跟羅刹鬼子交鋒打仗,也可用地堂功夫對付。」 陳近南道:「然而情形有些不同。當年在臺灣的紅毛兵,不過三四千人,死一個,少一個。羅刹兵如來進犯,少說也有幾萬人,源源而來,殺不勝殺。再說,地堂刀法只能用於近戰,羅刹兵如用大炮轟擊,那也難以抵擋。」 吳六奇點頭稱是,道:「依軍師之見,該當如何?」他聽陳近南對林興珠引見之時不稱自己為「香主」,雖想林興珠與陳近南同船而來,必已聽到各人對答,但料來他不是天地會中人,便也不以「總舵主」相稱。 陳近南道:「我中國地大人多,若無漢奸內應,外國人是極難打進來的。」眾人都道:「正是。韃子占我江山,全仗漢奸吳三桂帶路。」陳近南道:「現今吳三桂又去跟羅刹國勾結,他起兵造反之時,咱們先一鼓作氣地把他打垮,羅刹國沒了內應,就沒那麼容易入侵。」馬超興道:「只是吳三桂倘若垮得太快,就不能跟韃子打個兩敗俱傷。」陳近南道:「這也不錯。但利害相權,比較起來,羅刹人比韃子更可怕。」 韋小寶道:「是啊。滿洲韃子也是黃皮膚,黑眼睛,扁鼻頭,跟我們沒什麼兩樣,說的話也是一般。外國鬼子紅毛綠眼睛,說起話來嘰哩咕嚕,有誰懂得?」 眾人談了一會國家大事,天色漸明,風雨也已止歇。馬超興道:「大家衣衫都濕了,便請上岸去同飲一杯,以驅寒氣。」陳近南道:「甚好。」 這場大風將小船吹出了三十餘里,待得回到柳州,已近中午。眾人在原來碼頭上岸。 只見一人飛奔過來,叫道:「相公,你……你回來了。」正是雙兒。她全身濕淋淋的,臉上滿是喜色。韋小寶問:「你怎麼在這裏?」雙兒道:「昨晚大風大雨,你坐了船出去,我好生放心不下,只盼相公早些平安回來。」韋小寶奇道:「你一直等在這裏?」 雙兒道:「是。我……我……只擔心……」韋小寶笑道:「擔心我坐的船沉了?」雙兒低聲道:「我知道你福氣大,船是一定不會沉的,不過……不過……」 碼頭旁一個船夫笑道:「這位小總爺,昨晚半夜三更裏風雨最大的時候,要雇我們的船出江,說是要尋人,先說給五十兩銀子,沒人肯去,他又加到一百兩。張老三貪錢,答允了,可是剛要開船,豁喇一聲,大風吹斷了桅杆。這麼一來,可誰也不敢去了。他急得只大哭。」 韋小寶心下感動,握住雙兒的手,說道:「雙兒,你對我真好。」雙兒漲紅了臉,低下頭去。 一行來到馬超興的下處,換過衣衫。陳近南吩咐馬超興派人去打聽鄭公子和馮錫範的下落。馬超興答應了,派人出去訪查,跟著稟報家後堂的事務。 馬超興擺下筵席,請陳近南坐了首席,吳六奇坐了次席。要請韋小寶坐第三席時,韋小寶道:「林大哥攻破臺灣,地堂刀大砍紅毛火腿,立下如此大功,兄弟就是站著陪他喝酒,也是心甘情願。這樣的英雄好漢,兄弟怎敢坐他上首?」拉著林興珠坐了第三席。林興珠大喜,心想軍師這個徒弟年紀雖小,可著實夠朋友。 筵席散後,天地會四人又在廂房議事。陳近南吩咐道:「小寶,你有大事在身,你我師徒這次仍不能多聚,明天你就北上吧。」 韋小寶道:「是。只可惜這一次又不能多聽師父教誨。我本來還想聽吳大哥說說他的英雄事蹟,也只好等打平吳三桂之後,再聽他說了。」 吳六奇笑道:「你吳大哥沒什麼英雄事蹟,平生壞事倒是做了不少。當年若不是丐幫孫長老一場教訓,直到今日,我還是在為虎作倀、給韃子賣命呢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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