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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二回 歌喉欲斷從弦續 舞袖能長聽客誇(7)


  吳三桂哼了一聲,問道:「什麼買賣?」

  韋小寶道:「你答允讓大夥兒離去,我師父就饒你一命。」李自成道:「這奸賊是反復小人,說話作不得數。」九難眼見外面被綁人眾,也覺今日已殺不得吳三桂,說道:「你下令放了眾人,我就放你。」

  韋小寶大聲道:「阿珂呢?那女刺客呢?」夏國相喝道:「帶刺客。」兩名王府家將推著一個少女出來,正是阿珂。她雙手反綁,頸中也架著明晃晃一柄鋼刀。

  陳圓圓道:「小寶,你……你總得救救我孩兒一命。」

  韋小寶心道:「這倒奇了,你不求老公,不求姘頭,卻來求我。難道阿珂是我跟你生的?」但他一見了阿珂楚楚可憐的神情,早已打定了主意,就算自己性命不要,也要救她;再加上陳圓圓楚楚可憐的神情,更加不必多想,說道:「你們兩個,」說著向李自成一指,道:「如果親口答允,將阿珂許了給我做老婆,我自己的老婆,豈有不救之理?」

  九難向他怒目瞪視,喝道:「這當兒還說這等輕薄言語!」

  陳圓圓和韋小寶相處雖暫,但對他脾氣心意,所知已多於九難,心想這小滑頭此時若不趁火打劫,混水摸魚,也不會小小年紀就做上這樣的大官了,便道:「好,我答允了你就是。」韋小寶轉頭問李自成道:「你呢?」李自成臉有怒色,便欲喝罵,但見陳圓圓臉上顯出求懇的神色,當下強忍怒氣,哼了一聲,道:「她說怎樣,就怎樣便了。」

  韋小寶嘻嘻一笑,向吳三桂道:「王爺,我跟你本來河水不犯井水,何不兩全其美?你做你的平西王,我做我的韋爵爺?」吳三桂道:「好啊,我跟韋爵爺又有什麼過不去了?」韋小寶道:「那麼你下令把我的朋友一起都放了,我也求師父放了你,這好比推牌九,前一道別十,後一道至尊,不輸不贏,不殺不賠。你別想大殺三方,我也不鏟你的莊。有賭未為輸,好過大夥兒一齊人頭落地。」

  吳三桂道:「就是這麼一句話。」說著慢慢站起。

  韋小寶道:「請你把世子叫來,再去接了公主。勞駕你王爺親自送我們出昆明城,再請世子陪著公主,回北京去拜堂成親。王爺,咱們話說在前頭,我是放心不下,要把世子做個當頭抵押。如你忽然反悔,派兵來追,我們只好拿世子來開刀。吳應熊、韋小寶,還有建甯公主,大家唏哩呼嚕,一塊兒見閻王便了,陰世路上倒也熱鬧好玩。」

  吳三桂心想這小子甚是精明,單憑我一句話,自不能隨便放我,眼前身處危地,早一刻脫身好一刻,他當機立斷,說道:「大家爽爽快快,就這麼辦。」提高聲音,叫道:「夏總兵,快派人去接了公主和世子來這裏。」夏國相道:「得令。世子已得到訊息,正帶了兵過來。」韋小寶贊道:「好孝順兒子,乖乖弄的東,韭菜炒大蔥!」

  不多時吳應熊率兵到來,他重傷未愈,坐在一頂暖轎中,八名親隨抬了,來到房外。

  吳三桂道:「世子來了,大家走吧!」又下令:「把眾位朋友都松了綁。」對韋小寶道:

  「你跟師太兩位,緊緊跟在我身後,讓我送你們出門。倘若老夫言而無信,你們自然會在我背心戳上幾刀。師太武功高強,諒我也逃不出她如來佛的手掌心。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妙極,王爺做事爽快,輸就輸,贏就贏,反明就反明,降清就降清,當真是半點也不含糊的。」

  吳三桂鐵青著臉,手指李自成道:「這個反賊,可不會是韋爵爺的朋友吧?」

  韋小寶向九難瞧了一眼,還未回答,李自成大聲道:「我不是這韃子小狗官的朋友。」

  九難贊道:「好,你這反賊,骨頭倒硬!吳三桂,你讓他跟我們在一起走。」

  陳圓圓向九難瞧了一眼,目光中露出感激和懇求之情,說道:「師太……」

  九難轉過了頭,不和她目光相觸。

  吳三桂只求自己活命,殺不殺李自成,全不放在心上,走到窗口,大聲道:「世子護送公主,進京朝見聖上。恭送公主殿下啟駕。」

  平西王麾下軍士吹起號角,列隊相送。

  韋小寶和吳三桂並肩出房,九難緊跟身後。韋小寶走到暖轎之前,說道:「貨色真假,查個明白。」掀起轎簾,向內張望,只見吳應熊臉上全無血色,斜倚在內,笑道:「世子,你好。」吳應熊叫道:「爹,你……你沒事吧?」這話是向著吳三桂而說,韋小寶卻應道:「我很好,沒事!」

  到得三聖庵外,一眼望將出去,東南西北全是密密層層的兵馬,不計其數。韋小寶贊道:「王爺,你兵馬可真不少啊,就是打到北京,我瞧也挺夠了。」

  吳三桂沉著臉道:「韋爵爺,你見了皇上,倘若胡說八道,我當然也會奏告你跟反賊雲南沐家一夥、反賊李自成勾結之事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咦,這可奇了。李自成只愛勾結天下第一大美人,怎會勾結我這天下第一小滑頭?」吳三桂大怒,握緊了拳頭,便欲一拳往他鼻樑上打去。

  韋小寶道:「王爺不可生氣。你老人家望安。千里為官只為財,我若去向皇上胡說八道,皇上就有什麼賞賜,總也不及你老人家年年送禮打賞,歲歲發餉出糧。咱哥兒倆做筆生意,我回京之後,只把你贊得忠心耿耿、天下無雙。我又一心一意,保護世子周全。逢年過節,你就送點什麼金子銀子來賜給小將。你說如何?」說著和吳三桂並肩而行。

  吳三桂道:「錢財是身外之物,韋爵爺要使,有何不可?不過你如真要跟我為難,老夫身在雲南,手握重兵,也不來怕你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這個自然,王爺手提一杖長矛,勇不可當,殺得天下反賊屁滾尿流。小將今日要告辭了,王爺以前答應我的花差花差,這就賞賜了吧。」

  九難聽他嘮嘮叨叨的,不斷地在索取賄賂,越聽越心煩,喝道:「小寶,你說話恁地無恥!」韋小寶笑道:「師父,你不知道,我手下人員不少,回京之後,朝中文武百官,宮裏嬪妃太監,到處都得送禮。倘若禮數不周,人家都會怪在王爺頭上。」九難哼了一聲,便不再說。

  其實韋小寶索賄為賓,逃生是主,他不住跟吳三桂談論賄賂,旨在令吳三桂腦子沒空,不致改變主意,又起殺人之念;再者,收賄之後,就決不會再跟人為難,乃是官場中的通例,韋小寶這番話,是要讓吳三桂安心,九難自然不明白這中間的關竅。

  果然吳三桂心想:「他要銀子,事情便容易辦。」轉頭對夏國相道:「夏總兵,快去提五十萬兩銀子,犒賞韋爵爺帶來的侍衛官兵,再給韋爵爺預備一份厚禮,請他帶回京城,代咱們分送。」夏國相應了,轉頭吩咐親信去辦。

  吳三桂和韋小寶都上了馬,並騎而行,見九難也上了馬,緊貼在後,知道這尼姑武功出神入化,休想逃得出她手下,又想:「如此善罷,倒也是美事,否則我就算能殺了這尼姑和小滑頭,殺了李自成和一眾反賊,戕害欽差,罪名極大,非立即起兵不可。此時外援尚未商妥,手忙腳亂,事非萬全。哼,日後打到北京,還怕這小滑頭飛上了天去?」當下也不想反悔,和九難、韋小寶一同去安阜園迎接了公主,一直送出昆明城外。

  吳三桂手下眾兵將雖均懷疑,但見王爺安然無恙,也就遵令行事,更無異動。

  韋小寶檢點手下兵馬人眾,阿珂和沐劍屏固然隨在身側,其餘天地會和沐王府人眾,以及侍衛官兵,全無缺失,向吳三桂笑道:「王爺遠送出城,客氣得緊。此番蒙王爺厚待,下次王爺來到北京,由小將還請吧。」吳三桂哈哈大笑,說道:「那定是要來叨擾韋爵爺的。」兩人拱手作別。

  吳三桂走到公主轎前,請安告辭,然後探頭到吳應熊的暖轎之中,密密囑咐了一陣,這才帶兵回城。

  韋小寶見吳三桂部屬雖無突擊之意,終不放心,說道:「這傢伙說話不算數,咱們得快走,離得昆明越遠越好。」當即拔隊起行。行出十餘里,見後無追兵,這才駐隊稍歇。

  李自成向九難道:「公主,蒙你相救,使我不死于大漢奸手下,實是感激不盡。你這就請下手吧。」說著拔出佩刀,倒轉刀柄,遞了過去。

  九難嘿的一聲,臉有難色,心想:「他是我殺父大仇人,此仇豈可不報?但他束手待宰,我倒下不了手。」轉頭向阿珂望了一眼,沉吟道:「原來她……她是你的女兒……」阿珂大聲道:「他不是我爹爹。」九難怒道:「胡說,你媽媽親口認了,難道還有假的?」

  韋小寶忙道:「他自然是你爹爹,他和你媽媽已將你許配給我做老婆啦,這叫做父母之命……」

  阿珂滿腔怨憤,無處發洩,眼前只韋小寶一人可以欺侮,突然縱起身來,劈臉便是一拳。韋小寶猝不及防,這一拳正中鼻樑,登時鮮血長流,「啊喲」一聲,叫道:「謀殺親夫啦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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