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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回 鎮將南朝偏跋扈 部兵西楚最輕剽(2)


  吳三桂甚是得意,笑道:「韋爵爺誇獎,愧不敢當。小王是行伍出身,訓練士卒,原是本分的事兒。」

  只聽得號炮響聲,眾兵將齊聲呐喊,聲震四野,韋小寶吃了一驚,雙膝一軟,一屁股坐倒椅中,登時面如土色。

  吳三桂心下暗笑:「你只不過是皇上身邊的一個小小弄臣,仗著花言巧語,哄得小皇帝的歡心,除此之外,又有屁用?一個乳臭未乾的黃口小兒,居然晉封子爵,做到驍騎營都統、欽差大臣,可見小皇帝莫名其妙,只會任用親信。」他本來就沒把康熙瞧在眼裏,這時見了韋小寶這等膿包模樣,更暗暗歡喜,料想朝廷無人,不足為慮。

  閱兵已畢,韋小寶取出皇帝的聖諭,交給吳三桂,說道:「這是皇上的聖諭,王爺給大夥兒讀讀吧。」吳三桂跪下接過,說道:「是皇上的聖諭,還是請欽差宣讀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它認得我,我可不認得他。我瞎字不識,怎生讀法?」

  吳三桂一笑,捧著聖諭,向著眾兵將大聲宣讀。他聲音清朗,中氣充沛,一句句遠遠傳了出去。廣場上數萬兵將屈膝跪倒,鴉雀無聲地聆聽。聖諭中嘉獎平西親王功高勳重,勤勞王事,鎮守邊陲,撫定蠻夷,屬下諸將士卒俱有辛績,各升職一級,賞賜有差。

  待聖諭讀完,吳三桂向北磕頭,叫道:「恭謝皇上恩典,萬歲萬歲萬萬歲!」

  眾兵將一齊叫道:「恭謝皇上恩典,萬歲萬歲萬萬歲!」

  這一次韋小寶事先有備,倒沒吃驚,但數萬兵將如此驚天動地地喊了出來,卻也令他心旌搖動,站立不穩。

  回到平西王府,吳三桂便跟他商量公主的吉期。韋小寶皺起眉頭,甚是不快。

  吳三桂道:「下月初四是黃道吉日,婚嫁喜事,大吉大利。韋爵爺瞧這日子可好?」韋小寶心想:「公主一嫁了給吳應熊,我這假駙馬便做不成了。」說道:「這似乎太局促些了吧?公主下嫁,非同小可,王爺,你可得一切預備周到才是。不瞞你說,這位公主很得太后和皇上寵倖,有什麼事馬虎了,咱們做奴才的可不大方便。」吳三桂一凜,心想:「你故意刁難,還不是在勒索賄賂?」笑道:「是,是。全仗韋爵爺照顧,有什麼不到之處,請你吩咐指點,我們自當盡力辦理。初四倘若太急促,那麼下月十六也是極好的日子,跟公主和小兒的八字全不沖克,百無禁忌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好吧!我去請示公主,瞧她怎麼說。」

  回到安阜園,已有雲南的許多官員等候傳見,韋小寶收了禮物,隨口敷衍幾句,打發他們走了。想起來到雲南之後,結義兄長楊溢之卻未見過,便差人去告知吳應熊,請楊溢之過來一見。

  楊溢之沒來,吳應熊卻親自來見,說道:「韋爵爺,父王派了楊溢之出外公幹未回,不能來伺候爵爺。」韋小寶好生失望,問道:「不知他去了何處?幾時可以回來?」吳應熊臉色微變,說道:「他……他去了西藏,路途遙遠,這一次……韋爵爺恐怕見他不著了。」韋小寶見他似有支吾之意,心想:「他說話不盡不實,在搗什麼鬼?」問道:「不知楊兄去西藏辦什麼要事?去了多久?」吳應熊道:「也不是什麼要緊大事,西藏的喇嘛差人送了禮來,父王便命楊溢之送回禮去。還是前幾天走的。」韋小寶道:「這可不巧得很了。」

  送走吳應熊後,越想越覺這件事中間有些古怪,他們明知自己跟楊溢之交情甚好,自己來到雲南,正好派楊溢之陪伴接待,怎麼遲不走,早不走,自己剛到雲南,吳三桂便派了楊溢之出門,倒似是故意不讓他跟自己相見。當下叫了趙齊賢和張康年二人來,命他們去和吳三桂父子的侍衛喝酒賭錢,設法打探楊溢之的消息。

  這晚他和公主相見,說起完婚之期已定了下月十六。公主柳眉倒豎,怒道:「我限你在婚期之前,送吳應熊這小子親眼去見閻王,否則我在拜堂之時大叫大嚷,說什麼也不行禮。」韋小寶心情本已不佳,聽她這麼說,更怒火上沖,一跺腳便出了房門。公主搶上拉住他手,給他重重一甩,出房去了。公主大哭大叫,他只當沒聽見。

  坐下半晌,甚感無聊,叫了十幾名侍衛來擲骰賭錢,這才心情暢快。賭到半夜,趙齊賢和張康年走進房來。韋小寶拿起一把骰子,還沒擲下去,見到二人,笑道:「現下是黴莊,要下注趁早。」趙齊賢道:「副總管吩咐的事,屬下查到了些消息。」韋小寶道:「好!」骰子擲下,翻牌吃了天門,賠了上門下門,拉了二人的手來到廂房,問道:「怎麼?」

  趙齊賢道:「回副總管的話:那楊溢之果然沒去西藏,原來是犯了事,給平西王關起來了。」韋小寶皺眉道:「犯了什麼事?」趙齊賢道:「屬下跟王府的衛士喝酒,說起識得這個姓楊的,想請他來一起喝酒賭錢。一名衛士說:『找楊溢之嗎?得去黑坎子。』我問他黑坎子在哪裏。旁的衛士罵他胡說八道,愛說笑話,叫我別信他的。」

  韋小寶沉吟道:「黑坎子?」趙齊賢道:「我們知道其中必有古怪,跟他們喝了一會兒酒,就分了手。回到這裏,向人一問,原來黑坎子是大監的所在,才知楊溢之是給平西王關了。到底犯了什麼事,我怕引起疑心,沒敢多問。」韋小寶問:「黑坎子在什麼地方?」趙齊賢道:「在五華宮西南約莫五里地。」

  韋小寶點頭道:「是了,兩位大哥辛苦,你們到外面玩玩去吧,代我做莊。」趙張二人大喜,徑去賭錢。二人知道代他做莊,輸了算他的,贏了有紅分,那是大大有好處的差使。

  韋小寶悶悶不樂,尋思:「楊大哥定是犯了大事,否則吳應熊不會騙我,說派他去了西藏。若非大罪,他爺兒倆定會沖著我的面子,放了他出來。吳應熊已撒了謊,我若再去說情,他們一定死賴到底,多半還會立刻殺了他,毀屍滅跡,從此死無對證。要救他出來,只有硬幹。吳三桂就算生氣,老子也不怕他,諒他也不敢跟我翻臉。」

  當下把李力世、樊綱、風際中、高彥超、錢老本、玄貞道人、徐天川等天地會群雄請來,告知此事,籌商如何救人。李力世道:「韋香主,這件事咱們幹了!能救得出這位楊大哥,那是最好。就算救不出,吳三桂知道你向他動手,必定以為你是奉了皇帝之命。不是將他嚇個半死,便逼得他早日造反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正是如此,就怕他立刻造反,咱們一古腦兒給他抓了起來,大夥兒在黑坎子大監獄裏賭錢,那可不妙了。」玄貞道人道:「一見情勢不對,大家快馬加鞭就是。」韋小寶道:「你們去設法救人,我把吳應熊這小子請了來,扣在這裏,做個抵押,叫吳三桂不敢胡來。」錢老本道:「韋香主這著棋極是高明。咱們明天先去察看了黑坎子的地勢,然後扮著吳三桂的手下親隨,沖進監獄去提人。」

  次日午後,韋小寶命人去請吳應熊來赴宴,商議婚事。

  安阜園大廳中絲竹齊奏、酒肉紛呈之際,天地會群雄已穿起平西王府親隨的服色,闖入了黑坎子大監。韋小寶吩咐驍騎營軍士和御前侍衛前後嚴密把守,監視吳應熊帶來的衛隊。他和吳應熊一面飲酒,一面觀賞戲班子做戲。這時所演的是一出昆曲《鍾馗嫁妹》,五個小鬼翻筋斗、鑽臺子,演出諸般武功,甚是熱鬧。韋小寶看得連連叫好,吩咐賞銀子。

  正熱鬧間,有人走到他身後,悄悄拉了拉他衣袖。韋小寶回頭一看,卻是高彥超,見他緩緩點頭,知已得手,心中大喜,向吳應熊道:「小王爺,你請寬坐,我要去撒一泡尿。」吳應熊心道:「這小流氓,說話如此粗俗。」笑道:「爵爺請便。」

  韋小寶來到後堂,見天地會群雄一個不少,喜道:「很好,很好,眾兄弟都沒損傷,人救出來了嗎?」但見各人臉色鄭重,料想另有別情。高彥超恨恨地道:「吳三桂這奸賊下手好毒!」韋小寶道:「怎麼?」

  高彥超和徐天川轉身出去,抬進氈毯裹著的一個人來。但見氈毯上盡是鮮血,韋小寶一驚之下,搶上前去,見氈毯中裹著的正是楊溢之。

  但見他雙目緊閉,臉上更無半分血色,韋小寶叫道:「楊大哥,是我兄弟救你來了。」楊溢之微微點頭,也不知是否聽見。韋小寶道:「大哥,你受了傷麼?」徐天川輕輕揭開氈毯。韋小寶一聲驚呼,退後兩步,身子一晃,險些摔倒,錢老本伸手扶住。原來楊溢之雙手已給齊腕斬去,雙腳齊膝斬去。徐天川低聲道:「他舌頭也給割去了,眼睛也挖出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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