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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八回 未免情多絲宛轉 為誰辛苦竅玲瓏(4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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韋小寶道:「別割我師姊的鼻子,割我的好了。」 吳立身道:「要割兩個鼻子祭煞神,你只有一個。喂,姓鄭的,割了你的鼻子代這姑娘的,好不好?」阿珂眼望鄭克塽,眼光中露出乞憐之意。鄭克塽轉開頭不敢望她,卻搖了搖頭。吳立身道:「這小子不肯,你師弟倒肯。嘿,你師弟待你好得多了。這種人不嫁,又去嫁誰?拜堂,奏樂!」 鑼鼓聲中,敖彪過去取下假新娘頭上的頭巾,罩在阿珂頭上,解開了她的綁縛。阿珂出手便是一拳,啪的一聲,正中他胸口,幸好並無內力,雖然打中,卻不甚痛。敖彪橫過鋼刀架在她後頸。 吳立身贊禮道:「新郎新娘拜天!」阿珂只覺後頸肌膚上一涼,微覺疼痛,無可奈何,只得和韋小寶並肩向外跪拜。吳立身又喝道:「新郎新娘拜地!」敖彪推轉她身子,向內跪拜,在「夫妻交拜」聲中,兩人面對面地跪了下去,拜了幾拜。 吳立身哈哈大笑,叫道:「新夫婦謝媒。」阿珂怒極,突然飛起一腳,踢中他小腹。這一腳可著實不輕,吳立身「啊」的一聲大叫,退了幾步,不住咳嗽,搖頭笑道:「新娘子好凶,連媒人都踢!」 便在此時,忽聽祠堂外連聲胡哨,東南西北都有腳步聲,少說也有四五十人。吳立身笑容立斂,低喝:「吹熄燭火。」祠堂中立時一團漆黑。 韋小寶搶到阿珂身邊,拉住她手,低聲道:「外面來了敵人。」阿珂甚是氣苦,嗚咽道:「我……我跟你拜了天地。」韋小寶低聲道:「我這是求之不得,只不過拜天地拜得太馬虎了些。」阿珂怒道:「不算數的。你道是真的麼?」韋小寶道:「那還有假?這叫做生米煮成熟飯,木已成狗。」阿珂嗚咽道:「什麼木已成狗?木已成舟。」韋小寶道:「是,是,木已成舟。娘子學問好,以後多教教相公我。」阿珂聽他居然老了臉皮,稱起「娘子、相公」來,心中一急,哭了出來。 卻聽得祠堂外呼聲大震,數十人齊聲呐喊,若獸吼,若牛鳴,嘰哩咕嚕,渾不知叫些什麼。阿珂心中害怕,不自禁向韋小寶靠去。韋小寶伸左臂摟住了她,低聲道:「別怕,好像是大批喇嘛來攻。」阿珂道:「那怎麼辦?」韋小寶拉著她手臂,悄悄走到神龕之後。 突然間火光耀眼,數十人擁進祠堂來,手中都執著火把兵刃,韋小寶和阿珂一見之下,都大吃一驚。這群人臉上塗得花花綠綠,頭上插了鳥羽,上身赤裸,腰間圍著獸皮,胸口臂上都繪了花紋,原來是一群生番。阿珂見這群蠻子人不像人,鬼不像鬼,個個面目猙獰,更加怕得厲害,縮在韋小寶懷裏只是發抖。 眾蠻子哇哇狂叫,當先一人喝道:「漢人,不好,都殺了!蠻子,好人,要殺人!咕花吐魯,阿巴斯裏!」眾蠻子縱聲大叫,說的都是蠻話。 吳立身是雲南人,懂得夷語,但這些蠻子的話卻半句不懂,用夷語說道:「我們漢人是好人,大家不殺。」那蠻子首領仍道:「漢人,不好,都殺了。咕花吐魯,阿巴斯裏。」眾蠻子齊叫:「咕花吐魯,阿巴斯裏。」舉起大刀鋼叉殺來。眾人無奈,只得舉兵刃迎敵。 數合一過,吳立身等個個大為驚異。原來眾蠻子武藝精熟,兵刃上招數中規中矩,一攻一守,俱合尺度,全非亂砍亂殺。再拆得數招,韋小寶和阿珂也看了出來。吳立身邊打邊叫:「大家小心,這些蠻子學過我們漢人的武功,不可輕忽。」 為首蠻子叫道:「漢人殺法,蠻子都會,不怕漢人。咕花吐魯,阿巴斯裏。」 蠻子人多,武功又甚了得。沐王府人眾個個以一敵三,或是以一敵四,頃刻間便迭遇兇險。吳立身揮刀和那首領狠鬥,竟占不到絲毫便宜,越鬥越驚,忽聽得「啊啊」兩聲叫,兩名弟子受傷倒地。又過片刻,敖彪腿上被獵叉戳中,一跤摔倒,三名蠻人撲上擒住。 不多時之間,沐王府十餘人全遭打倒。鄭克塽早就遍體是傷,稍一抵抗就給按倒。眾蠻子身上帶有牛筋,將眾人綁縛起來。那蠻子首領跳上跳下,大說蠻話。 吳立身暗暗叫苦,待要脫身而逃,卻掛念著韋小寶和眾弟子,當下奮力狠鬥,只盼能制服這首領,逼他們罷手放入。突然那首領迎頭揮刀砍下,吳立身舉刀擋格,當的一聲,手臂隱隱發麻,突覺背後一棍著地掃來,忙躍起閃避。那首領單刀一翻,已架在他頸中,叫道:「漢人,輸了。蠻人,不輸了。」吳立身搖頭長歎,擲刀就縛。 韋小寶心道:「這蠻子好笨,不會說『贏了』,只會說『不輸了』!」 眾蠻子舉起火把到處搜尋。韋小寶眼見藏身不住,拉了阿珂向外便奔,叫道:「蠻子,好人,我們兩個,都是蠻子。咕花吐魯,阿巴斯裏。」那首領一伸手,抓住阿珂後領。另外三名蠻子撲將上來,抱住了韋小寶。韋小寶只叫得半句「咕花……」便住了口。 蠻子首領一見到他,忽然臉色有異,伸臂將他抱住,叫道:「希呼阿布,奇裏溫登。」抱住了他走出祠堂。韋小寶大驚,轉頭向阿珂叫道:「娘子,這蠻子要殺我,你可得給我守寡,不能改嫁……」話未說完,已給抱出大門。那蠻子首領奔出十餘丈外,放下韋小寶,說道:「桂公公,怎麼你在這裏?」聲音顯得又驚奇,又歡喜。 韋小寶驚喜交集,道:「你……你這蠻子識得我?」那人笑道:「小人是楊溢之,平西王府的楊溢之。桂公公認不出吧,哈哈。」韋小寶哈哈大笑,正要說話,楊溢之拉住他手,說道:「咱們再走遠些說話,別讓人聽見了。」兩人又走出了二十餘丈,這才停住。楊溢之道:「在這裏竟會遇到桂公公,真叫人歡喜得緊。」 韋小寶問道:「楊大哥怎麼到了這裏,又扮成了咕花吐魯,阿巴斯裏?」楊溢之笑道:「有大批傢伙在河間府聚會,想要不利於我們王爺,王爺得到訊息,派小人前來查探。」 韋小寶暗暗心驚,腦中飛快地轉著主意,說道:「上次沐王府那批傢伙入宮行刺,陷害平西王……」楊溢之忙道:「多承公公雲天高義,向皇上奏明,洗刷了平西王的冤屈。我們王爺感激不已,時常提起,只盼能向公公親口道謝。」韋小寶道:「道謝是不敢當。蒙王爺這樣瞧得起,我在皇上身邊,有什麼事能幫王爺一個小忙,總是要辦的。這次皇上得知,有一群反賊要在河間府聚會,又想害平西王,我就自告奮勇,過來瞧瞧。」 楊溢之大喜,說道:「原來皇上已先得知,反賊們的奸計就不得逞了。那當真好極了。小人奉王爺之命,混進了那他媽的狗頭大會之中。聽到他們推舉各省盟主,想加害我王爺。不瞞桂公公說,我們心中實是老大擔憂。明槍易躲,暗箭難防,反賊們倘若膽敢到雲南來動手,不是小人誇口,來一千,捉一千,來一萬,殺一萬;怕的卻是他們像上次沐家眾狗賊那樣,胡作非為,嫁禍于我們王爺,那可是無窮的後患。」 韋小寶一拍胸膛,昂然道:「請楊大哥去稟告王爺,一點不用擔心。我一回到京裏,就將那狗頭大會裏的事,一五一十,十五二十,詳詳細細地奏知皇上。他們跟平西王作對,就是跟皇上作對。他們越恨平西王,越顯得王爺對皇上忠心耿耿。皇上一歡喜,別說平西王爺,連你楊大哥也重重有賞,升官發財,不在話下。」 楊溢之喜道:「全仗桂公公大力周旋。小人自己倒不想升官發財。王爺于先父有大恩,曾救了小人全家性命。先父臨死之時曾有遺命,吩咐小人誓死保護王爺周全。公公,你到這裏,是來探聽沐家眾狗賊的陰謀麼?」 韋小寶一拍大腿,說道:「楊大哥,你不但武功了得,而且料事如神,佩服,佩服。我和師姊喬裝改扮,來探聽他們搗些什麼鬼,卻給他們發覺了。我胡說八道一番,他們居然信以為真,反逼我和師姊當場拜堂成親,哈哈,這叫做因禍得福了。」 楊溢之心想:「你是太監,成什麼親?啊,是了,你和那小姑娘假裝是一對情侶,騙信了他們。」說道:「這搖頭獅子武功不錯,卻是有勇無謀。」韋小寶道:「你們假扮蠻子,為的是捉拿他們?」楊溢之道:「沐家跟我們王府仇深似海,上次吃了他們這大虧,一直還沒翻本。這次在狗頭大會之中又見了他們。小人心下盤算,倘若在直隸鬧出事來,皇上知道了,只怕要怪罪我們王爺,說平西王府的人在京師附近不遵守王法,殺人生事。」 韋小寶大拇指一翹,贊道:「楊大哥這計策高明得緊,你們扮成蠻子生番,咕花吐魯,阿巴斯裏,就算把沐家一夥人盡數殺了,旁人也只道是蠻子造反,誰也不會疑心到平西王身上。」楊溢之笑道:「正是。只不過我們扮成這般稀奇古怪的模樣,倒叫公公見笑了。」韋小寶道:「什麼見笑?我心裏可羡慕得緊呢。我真想脫了衣服,臉上畫得花花綠綠,跟你們大叫大跳一番。」楊溢之笑道:「公公要是有興,咱們這就裝扮起來。」韋小寶歎了口氣,說道:「這一次不行了,我老婆見到我這等怪模樣,定要大發脾氣。」 楊溢之道:「公公當真娶了夫人?不是給那些狗賊逼著假裝的麼?」這卻不易三言兩語就說得明白,韋小寶便改換話題,說道:「楊大哥,我跟你投緣得很,你如瞧得起,咱兩個便結拜成了金蘭兄弟,不用公公、小人的,聽著可多彆扭。」 楊溢之大喜,一來平西王正有求於他,今後許多大事,都要仗他在皇上面前維持;二來這小公公為人慷慨豪爽,很夠朋友,當日在康親王府中,就對自己十分客氣,便道:「那是求之不得,就怕高攀不上。」韋小寶道:「什麼高攀低攀?咱們比比高矮,是你高呢還是我高?」楊溢之哈哈大笑。兩人當即跪了下來,撮土為香,拜了八拜,改口以兄弟相稱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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