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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六回 草木連天人骨白 關山滿眼夕陽紅(6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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匕首鋒銳無匹,入肉無聲,刺入時又對準了心臟,這喇嘛心跳立停,就此僵立不動,雙手卻仍抱住了阿珂不放。阿珂不知他已死,嚇得只尖聲大叫。 韋小寶走上前去,扳開那喇嘛的手臂,在他胸口一撞,低聲道:「阿珂,快跟我走。」一手拉著她手,一手扶了白衣尼,向店堂外走出。 那胖大喇嘛一離阿珂的身子,慢慢軟倒。餘下幾名喇嘛大驚,紛紛搶上。韋小寶叫道:「站住!我師父神功奇妙,這喇嘛無禮,已把他治死了。誰要踏上一步,一個個叫他立刻便死。」眾喇嘛一呆之際,砰砰兩聲,兩人摔倒在地,過得一會,又有兩人摔倒。桑結內力深湛,蒙汗藥一時迷他不倒,卻也覺頭腦暈眩,身子搖搖晃晃,腳下飄浮,只道白衣尼真有古怪武功,心慌意亂,神志迷糊,哪想得到是中了蒙汗藥? 阿珂叫道:「鄭公子,快跟我們走。」鄭克塽道:「是。」爬起身來,搶先出外。韋小寶扶了白衣尼出店。桑結追得兩步,身子一晃,摔在一張桌上,喀喇一聲響,登時將桌子壓垮。韋小寶見車夫已不知逃向何處,不及等待,扶著白衣尼上車,見車中那呼巴音赫然在內,生怕桑結等喇嘛追出,見阿珂和鄭克塽都上了車,跳上車夫座位,揚鞭趕車。 一口氣奔出十餘里,騾子腳程已疲,這才放慢了行走,便在此時,只聽得馬蹄聲隱隱響起,數乘馬追將上來。 鄭克塽道:「唉,可惜沒騎馬,否則我們的駿馬奔跑迅速,惡喇嘛定然追趕不上。」韋小寶道:「師太怎麼能騎馬?我又沒請你上車。」說著口中吆喝,揮鞭趕騾。鄭克塽自知失言,他是王府公子,向來給人奉承慣了的,給搶白了兩句,登時滿臉怒色。 但聽得馬蹄聲越來越近,韋小寶道:「師太,我們下車躲一躲。」一眼望出去,並無房屋,只右首田中有幾個大麥草堆,說道:「好,我們去躲在麥草堆裏。」說著勒定騾子。 鄭克塽怒道:「藏身草堆之中,倘若給人知道了,豈不墮了我延平王府的威風。」韋小寶道:「對!我們三個去躲在草堆裏,請公子繼續趕車急奔,好將追兵引開。」當下扶著白衣尼下車。阿珂一時拿不定主意。白衣尼道:「阿珂,你來!」阿珂向鄭克塽招了招手,道:「你也躲起來吧。」鄭克塽見三人鑽入了麥草堆,略一遲疑,跟著鑽進草堆。 韋小寶忽然想起一事,忙從草堆中鑽出,走進大車,拔出匕首將呼巴音戳死,心念一動,將他右手齊腕割下,又在騾子臀上刺了一刀。騾子吃痛,拉著大車狂奔而去。只聽得追騎漸近,忙又鑽入草堆。 他將匕首插入靴筒,右手拿了那只死人手掌,想去嚇阿珂一嚇,左手摸出去,碰到的是一條辮子,知是鄭克塽,又伸手過去摸索,這次摸到一條纖細柔軟的腰肢,那自是阿珂了,心中大喜,用力捏了幾把,叫道:「鄭公子,你幹什麼摸我屁股?」 鄭克塽道:「我沒有。」韋小寶道:「哼,你以為我是阿珂姑娘,是不是?動手動腳,好生無禮。」鄭克塽罵道:「胡說。」韋小寶左手在阿珂胸口用力一捏,立即縮手,大叫:「喂,鄭公子,你還在多手!」跟著將呼巴音的手掌放在阿珂臉上,來回撫摸,跟著向下去摸她胸脯。 先前他摸阿珂的腰肢和胸口,口中大呼小叫,阿珂還道真是鄭克塽在草堆中趁機無禮,不禁又羞又急,接著又有一隻冷冰冰的大手摸到自己臉上,心想韋小寶的手掌決沒這麼大,自是鄭克塽無疑,待要叫嚷,又想給師父和韋小寶聽到了不雅,忙轉頭相避,那只大手又摸到了自己胸口,心想:「這鄭公子如此無賴。」不由得暗暗惱怒,身子向左一讓。 韋小寶反過左手,啪的一聲,重重打了鄭克塽一個耳光,叫道:「阿珂姑娘,打得好,啊喲,鄭公子,你又來摸我,摸錯人了。」鄭克塽只道這一記耳光是阿珂打的,怒道:「是你去摸人,卻害我……害我……」阿珂心想:「這明明是只大手,決不會是小惡人。」韋小寶持著呼巴音的手掌,又去摸阿珂後頸。 便在此時,馬蹄聲奔到了近處。原來桑結見白衣尼等出店,待欲追趕,卻全身無力。他內功深湛,飲了蒙汗藥酒竟不昏倒,提了兩口氣,內息暢通無阻,只頭暈眼花,登時明白,叫道:「取冷水來,快取冷水來!」店夥取了一碗冷水過來,桑結叫道:「倒在我頭上。」那店夥如何敢倒,遲疑不動。桑結還道這迷藥是這家飯店所下,雙手抬不起來,深深吸了口氣,將腦袋往冷水碗撞去,一碗水都潑在他頭上,頭腦略覺清醒,叫道:「冷水,越多越好,快,快!」店夥又去倒了兩碗水,桑結倒在自己頭上,命店夥提了一大桶水來,救醒了眾喇嘛,那胖大喇嘛卻說什麼也不醒。待見他背心有血,檢視傷口,才知已死。六名喇嘛來不及放火燒店,騎上馬匹,大呼追來。 阿珂覺到那大手又摸到頸中,再也忍耐不住,叫道:「不要!」韋小寶反手一掌。鄭克塽身在草堆之中,眼不見物,難以閃避,又吃了一記耳光,叫道:「不是我!」 這兩聲一叫,蹤跡立遭發覺,桑結叫道:「在這裏了!」一名喇嘛躍下馬來,奔到草堆旁,見到鄭克塽一隻腳露在外面,抓住他足踝,將他拉出草堆,怕他反擊,隨手一甩,將他摔出數丈之外。 那喇嘛又伸手入草堆掏摸。韋小寶蜷縮成一團,這時草堆已被那喇嘛掀開,但見一隻大手伸進來亂抓,情急之下,將呼巴音的手掌塞入他手裏。那喇嘛摸到一隻手掌,當即使力向外一拉,只待將這人拉出草堆,跟著也隨手一甩,哪料到這一拉竟拉了個空。 他使勁極大,只拉到一隻斷手,登時一跤坐倒。待得看清楚是一隻死人手掌時,只覺胸口氣血翻湧,說不出的難受。他所使的這一股力道,本擬從草堆中拉出一個人來,用力甩了出去。鄭克塽有一百二三十斤,那喇嘛預擬第二個人重量相若,這一拉之力少說也有二百餘斤。何況這一次拉到的不是足踝,而是手掌,生怕使力不夠,反給對方拉入草堆,是以使勁更加剛猛。哪知這股大力竟用來拉一隻幾兩重的手掌,自是盡數回到了自身,直和受了二百餘斤的掌力重重一擊無異。 韋小寶見他坐倒,大喜之下,將一大捆麥草拋到他臉上,那喇嘛伸手掠開,突然間胸口一痛,身子扭曲了幾下,便即不動了,卻是韋小寶乘著他目光為麥草所遮,急躍上前,挺匕首刺入了他心口。 他剛拔出匕首,只聽得身周有幾人以西藏話大聲呼喝,不禁暗暗叫苦,料想無路可逃,只得將匕首藏入衣袖,慢慢站起身來,一抬頭,便見桑結和餘下四名喇嘛站在麥田之中,離開草堆卻有三丈之遙。 那喇嘛屍首上堆滿了麥杆,如何死法,桑結等並不知情,料想又是白衣尼施展神功,將他擊死,當下都離得遠遠的,不敢過來。桑結叫道:「小尼姑,你連殺我八名師弟,我跟你仇深似海。躲在草堆之中不敢出來,算是什麼英雄?」 韋小寶心道:「怎麼已殺了他八名師弟?」一算果然是八個,其中只一個是白衣尼殺的,眼見桑結說出了這句話後,又向後退了兩步,顯是頗有懼意,忍不住大聲道:「我師父武功出神入化,天下更沒第二個比得上,不過她老人家慈悲為懷,有好生之德,不想再殺人了。你們五個喇嘛,她老人家說饒了性命,快快給我去吧。」 桑結道:「哪有這麼容易?小尼姑,你把那部《四十二章經》乖乖地交出來,佛爺放你們走路。否則便逃到天涯海角,佛爺也決不罷休。」韋小寶道:「你們要《四十二章經》?這經書到處寺廟裏都有,有什麼稀罕?」桑結道:「我們便是要小尼姑身上的那一部。」 韋小寶一指鄭克塽,道:「這一部經書,我師父早就送了給他,你們問他要便是。」這時鄭克塽剛從地下爬起,還沒站穩,一名喇嘛撲過去抓住他雙臂,另一名喇嘛便扯他衣衫,嗤嗤聲響,外衫內衣立時撕破,衣袋中的金銀珠寶掉了一地,卻哪裏有什麼經書?韋小寶叫道:「鄭公子,你這部經書藏到哪裏去啦?跟他們說了吧,那又不是什麼貴重東西。」 鄭克塽怒極,大聲道:「我沒有!」一名喇嘛啪的一掌,打得他險些暈去,喝道:「你說不說?」跟著又是一掌。韋小寶見他兩邊臉頰登時腫起,心中說不出的痛快,叫道:「鄭公子,你帶這幾位佛爺去拿經書吧。我見你在那邊客店中地下挖洞,是不是埋藏經書?」 桑結喜道:「是了,小孩子說的,必是真話,押他回店去取。」那喇嘛應道:「是!」又打了鄭克塽一個耳光。 阿珂再也忍耐不住,從草堆中鑽出,叫道:「這小孩子專門說謊,你們別信他的。這位鄭公子從沒見過什麼經書。」 韋小寶回頭低聲道:「我是要救師太和你,讓鄭公子引開他們。」阿珂道:「我不要你救。你冤枉鄭公子,要害得他送了性命。」韋小寶道:「師太和你的性命,比鄭公子要緊萬倍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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