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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六回 草木連天人骨白 關山滿眼夕陽紅(2)


  阿珂凝神瞧著房中情景,突然一聲驚呼。

  韋小寶向房內望去,只見六個喇嘛均已手持戒刀,欲待上前砍殺,只是給白衣尼的袖力掌風逼住了,欺不近身。但白衣尼頭頂已冒出絲絲白氣,看來已出盡了全力。她只一條臂膀,獨力拚鬥六個手執兵刃的喇嘛,再支持下去,恐難以抵敵,韋小寶想上前相助,但自知武藝低微,連房門也走不進,就算在地下爬了進去,白衣尼不免要分心照顧,反而幫她倒忙。焦急之下,忽見牆角落裏倚著一柄掃帚,當即過去拿起,身子縮在門邊,伸出掃帚,向近門的一名喇嘛臉上亂撥,只盼他心神一亂,內力不純,就可給白衣尼的掌力震死。

  掃帚剛伸出,便聽得一聲大喝,手中一輕,掃帚頭已遭那喇嘛一刀斬斷,隨著房中鼓蕩的勁風直飛出來,擦過他臉畔,劃出了幾條血絲,好不疼痛。

  阿珂急道:「你這般胡鬧,那……那不成的。」

  韋小寶身靠房門的板壁,只覺不住震動,似乎店房四周的板壁都要為刀風掌力震坍一般,心念一動,看清了六名喇嘛所站的方位,走到那削斷他掃帚的喇嘛身後,拔出匕首,隔著板壁刺了進去。

  匕首鋒利無比,板壁不過一寸來厚,匕首刺去,如入豆腐,跟著插入了那喇嘛後心。那喇嘛大叫一聲,身子軟垂,靠著板壁慢慢坐倒。韋小寶聽得叫聲,知已得手,走到第二名喇嘛後,又一匕首刺出。轉眼之間,如此連殺四人。匕首刃短,刺入後心之後並不從前胸穿出,每名喇嘛中劍坐倒,房中餘人均不知他們如何身死。

  其餘兩名喇嘛大駭,奪門欲逃。白衣尼躍身發掌,擊在一名喇嘛後心,登時震得他狂噴鮮血而死,左手衣袖一拂,阻住了另一名喇嘛去路,右手出指如風,點了他身上五處穴道。那喇嘛軟癱在地,動彈不得。

  白衣尼踢轉四名喇嘛屍身,見到背上各有刀傷,又看到板壁上的洞孔,才明其理,向那喇嘛喝道:「你……你是何……」突然身子一晃坐倒,口中鮮血汩汩湧出。六名喇嘛都是好手,她以一敵六,內力幾已耗竭,最後這一擊一拂,更以全力施為,再也支持不住。

  阿珂和韋小寶大驚,搶上扶住。阿珂連叫:「師父,師父!」白衣尼呼吸細微,閉目不語。韋小寶和阿珂兩人將她抬到炕上,她又吐出許多血來。阿珂慌了手腳,只是流淚。

  客店中掌櫃與店小二等見有人鬥毆,早躲得遠遠的,這時聽得聲音漸息,過來探頭探腦,見到滿地鮮血,死屍狼藉,嚇得都大叫起來。韋小寶雙手各提一柄戒刀,喝道:「叫什麼?快給我閉上鳥嘴,否則一刀一個,都將你們殺了。」眾人見到明晃晃的戒刀,嚇得諾諾連聲。韋小寶取出三錠銀子,每錠都是五兩,交給店夥,喝道:「快去雇兩輛大車來。五兩銀子賞你的。」那店夥又驚又喜,飛奔而出,片刻間將大車雇到。

  韋小寶又取出四十兩銀子,交給掌櫃,大聲道:「這六個惡喇嘛自己打架,你殺我,我殺你,你們都親眼瞧見了,是不是?」那掌櫃如何敢說不是,只有點頭。韋小寶道:「這四十兩銀子,算是房飯錢。」和阿珂合力抬起白衣尼放入大車,取過炕上棉被,蓋在她身上,再命店夥將那給點了穴道的喇嘛抬入另一輛大車。

  韋小寶向阿珂道:「你陪師父,我陪他。」兩人上了大車。韋小寶吩咐沿大路向南,心想:「師太身受重傷,再有喇嘛來攻,那可糟糕。得找個偏僻所在,讓師太養傷才好。」生怕那喇嘛解開穴道,可不是他對手,取過一條繩子,將他手足牢牢縛住。

  行得十餘里,阿珂忽然叫停,從車中躍出,奔到韋小寶車前,滿臉惶急,說道:「師父的氣息越來越弱,只怕……只怕……」韋小寶一驚,忙下車去看,見白衣尼已氣若遊絲。阿珂哭道:「有什麼靈效傷藥,那就好了。咱們快找大夫去。只是這地方……」

  韋小寶忽然想起,太后曾給自己三十顆丸藥,叫什麼「雪參玉蟾丸」,是高麗國國王進貢來的,說道服後強身健體,解毒療傷,靈驗非凡,其中廿二顆請自己轉呈洪教主和夫人,當即從懷中取出玉瓶,說道:「靈效傷藥,我這裏倒有。」倒了兩顆出來,喂在白衣尼口中。阿珂取過水壺,喂著師父喝了兩口。韋小寶趁機坐在白衣尼車中,與阿珂相對,說道:「師太服藥之後,不知如何,我得時時刻刻守著她。」命兩輛大車又行。

  過了一盞茶時分,白衣尼忽然長長吸了口氣,緩緩睜眼。阿珂大喜,叫道:「師父,你好些了?」白衣尼點了點頭。韋小寶忙又取出兩顆丸藥,道:「師太,丸藥有效,你再服兩顆。」白衣尼微微搖頭,低聲道:「今天……夠了……我得運氣化開了藥力……停……停下車子。」韋小寶道:「是,是。」吩咐停車。白衣尼命阿珂扶起身子,盤膝而坐,閉目運功。

  阿珂目不轉睛地望著師父,韋小寶卻目不轉睛地瞧著阿珂。

  但見阿珂初時臉上深有憂色,漸漸地秀眉轉舒,眼中露出光彩,又過一會,小嘴邊露出了一絲笑意,韋小寶不用去看白衣尼,也知她運功療傷大有進境。再過一會,見阿珂喜色更濃,韋小寶心想:「倘若車中沒有師太,就只我和小美人兒兩個,而她臉色也這般歡喜,那可真開心死我了。」

  突然間阿珂抬起頭來,見到他呆呆地瞧著自己,登時雙頰紅暈,便欲叱責,生怕驚擾了師父行功,一句話到得口邊,又即忍住,狠狠白了他一眼。韋小寶向她一笑,順著她眼光看白衣尼時,呼吸已然調勻。

  白衣尼呼了口氣,睜開眼來,低聲道:「可以走了。」韋小寶道:「再歇一會,也不打緊。」白衣尼道:「不用了。」韋小寶又取出五兩銀子分賞車夫,命他們趕車啟程。當時雇一輛大車,一日只須一錢半銀子,兩名車夫見他出手豪闊,大喜過望,連聲稱謝。

  白衣尼緩緩地道:「小寶,你給我服的是什麼藥?」韋小寶道:「那叫做『雪參玉蟾丸』,是朝鮮國國王進貢給小皇帝的。」白衣尼臉上閃過一絲喜色,說道:「雪參和玉蟾二物,都是療傷大補的聖藥,幾有起死回生之功,想不到竟叫我碰上了,那也是命不該絕。」她重傷之餘,這時說話竟然聲調平穩,已無中氣不足之象。

  阿珂喜道:「師父,你老人家好了?」白衣尼道:「死不了啦。」韋小寶道:「我這裏還有二十八顆,請師太收用。」說著將玉瓶遞過。白衣尼不接,道:「最多再服兩三顆,也就夠了,用不著這許多。」

  韋小寶本性慷慨,心想:「三十顆丸藥就都給你吃了,又打什麼緊?老婊子那裏一定還有。」說道:「師太,你身子要緊,這丸藥既然有用,下次我見到小皇帝,再向他討些就是了。」將玉瓶放在她手裏。白衣尼點了點頭,但仍將玉瓶還了給他。

  又行一程,白衣尼道:「有什麼僻靜所在,停下車來,問問那喇嘛。」韋小寶應道:「是。」命大車駛入一處山坳,叫車夫將那喇嘛抬在地下,然後牽騾子到山後吃草,說道:「不聽我叫喚,不可過來。」兩名車夫答應了,牽了騾子走開。白衣尼道:「你問他。」

  韋小寶拔出匕首,嗤的一聲,割下一條樹枝,隨手批削,頃刻間將樹枝削成一條木棍,問道:「老兄,你想不想變成一條人棍?」

  那喇嘛見那匕首如此鋒利,早已心寒,顫聲問道:「請問小爺,什麼叫做人棍?」韋小寶道:「把你兩條臂膀削去,耳朵、鼻子也都削了,全身凸出來的東西通統削平,那就是一條人棍。很好玩的,你要不要試試?」說著將匕首在他鼻子上擦了幾擦。那喇嘛道:「不,不,小僧不要做人棍。」韋小寶道:「我不騙你,很好玩的,做一次也不妨。」那喇嘛道:「恐怕不好玩。」韋小寶道:「你又沒做過,怎知不好玩?咱們試試再說。」說著將匕首在他肩頭比了比。那喇嘛哀求道:「小爺饒命,小的大膽冒犯了師太,實是不該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好,我問一句,你答一句,只消有半句虛言,就叫你做一條人棍。我將你種在這裏,撒泡尿當肥料,過得十天半月,說不定你又會長出兩條臂膀和耳朵、鼻子來。」那喇嘛道:「不會的,不會的。小僧老實回答就是。」韋小寶道:「你叫什麼名字?為什麼來冒犯師太?」

  那喇嘛道:「小僧名叫呼巴音,是青海的喇嘛,奉了大師兄桑結之命,想要擒……擒拿這位師太。」韋小寶心想桑結之名,在五臺山上似乎也聽說過,問道:「這位師太好端端的,又沒得罪了你那臭師兄,你們為什麼這等大膽妄為?」呼巴音道:「大師兄說,我們活佛有八部寶經,給這位師太偷……不,不,不是偷,是借了去,要請師太賜還。」韋小寶道:「什麼寶經?」呼巴音道:「是差奄古吐烏經。」韋小寶道:「胡說八道,什麼嘰裏咕嚕烏經?」

  呼巴音道:「是,是。這是我們青海人說的西藏話,漢語就是《四十二章經》。」韋小寶道:「你的臭師兄,又怎知道師太取了《四十二章經》?」呼巴音道:「這個我就不知道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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