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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五回 烏飛白頭竄帝子 馬挾紅粉啼宮娥(4)


  建甯公主道:「啊喲,這還是小事嗎?倘若皇帝哥哥查問起來,知道是我拿的,非大大生氣不可。」太后坐了下來,道:「一部佛經,又有什麼大不了?我們去五臺山進香,為的是求菩薩保佑,回宮之後,仍要誦經念佛,菩薩這才歡喜哪。」公主道:「既然沒什麼大不了,那麼我就跟皇帝哥哥說去,說你差我拿了這部《四十二章經》,用來誦經念佛,求菩薩保佑他國泰平安,皇帝哥哥萬歲萬歲萬萬歲。」

  韋小寶心中喜道:「妙極,原來你差公主去偷經書。」轉念一想,又覺運氣不好,這次倘若不是和白衣尼同來,這部經書大可落入自己手中,現下卻沒指望了。

  太后道:「你去說好了。皇帝如來問我,我說不知道這回事。小孩子家胡言亂語,也作得准的?」建甯公主叫道:「啊喲,媽,你想賴麼?經書明明在這裏。」太后嗤地一笑,道:「那也容易,我丟在爐子裏燒了便是。」公主笑道:「算了,算了,我總說不過你。小氣的媽,你不肯賞我也罷了,卻來欺侮女兒。」太后道:「你什麼都有了,又要我賞什麼?」

  公主道:「我什麼都有了,就是差了一件。」太后道:「差什麼?」公主道:「差了個陪我玩兒的小太監。」太后又是一笑,說道:「小太監,宮裏幾百個小太監,你愛差哪個陪你玩,就叫哪一個,還嫌少了?」公主道:「不,那些小太監笨死啦,都不好玩。我要皇帝哥哥身邊的那個小桂子……」

  韋小寶心中一震:「這死丫頭居然還記著我。陪她玩這件差事可不容易幹,一不小心,便送了老子的一條老命。」只聽公主續道:「我問皇帝哥哥,他說差小桂子出京辦事去了。可是這麼久也不回來。媽,你去跟皇帝說,要他將小桂子給了我。」

  韋小寶肚裏暗罵:「鬼丫頭倒想得出,老子落入了你手裏,全身若不是每天長上十七八個大傷口,老子就跟你姓。啊喲,公主姓什麼?公主跟小皇帝是一樣的姓,小皇帝卻又姓什麼?老子當真胡塗,這可不知道。」

  太后道:「皇帝差小桂子去辦事,你可知去了哪裏?去辦什麼事?」建甯公主道:「這個我倒知道。聽侍衛們說,小桂子是在五臺山上。」

  太后「啊」的一聲,輕聲驚呼,道:「他……便在五臺山上?這一次咱們怎地沒見到他?」公主道:「我也是回宮之後,才聽侍衛們說起的,可不知皇帝哥哥派他去五臺山幹什麼。聽侍衛們說,皇帝哥哥又升了他的官。」

  太后嗯了一聲,沉思半晌,道:「好,等他回宮,我跟皇帝說去。」語音冷淡,似乎心思不屬,又道:「不早了,你回去睡吧。」

  公主道:「媽,我不回去,我要陪你睡。」太后道:「又不是小娃娃啦,怎不回自己屋裏去?」公主道:「我屋裏鬧鬼,我怕!」太后道:「胡說,什麼鬧鬼?」公主道:「媽,真的。我宮裏的太監宮女們都說,前幾天夜裏,每個人都讓鬼給迷了,一覺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,個個人都做惡夢。」太后道:「哪有這等事,別聽奴才們胡說。我們不在宮裏,奴才們心裏害怕,便疑神疑鬼的。快回去吧。」公主不敢再說,請了安退出。

  太后坐在桌邊,一手支頤,望著燭火呆呆出神,過了良久,一轉頭間,突然見到牆上兩個人影,隨著燭焰微微顫動。她還道是眼花,凝神再看,果然是兩個影子。一個是自己的,另一個影子和自己的影子並列。這一驚非同小可,想到自己過去害死了的人命,不由得全身寒毛直豎,饒是一身武功,竟不敢回過頭來。

  過了好一會,想起:「鬼是沒影子的,有影子的就不是鬼。」可是屏息傾聽,身畔竟無第二人的呼吸之聲,只嚇得全身手足酸軟,動彈不得,瞪視著牆上兩個影子,幾欲暈去。突然之間,聽到床背後有輕輕呼吸,心中一喜,轉過頭來。

  只見一個白衣尼姑隔著桌子坐在對面,一雙妙目凝視著自己,容貌清秀,神色木然,一時也看不出是人是鬼。太后顫聲道:「你……你是誰?為……為什麼在這裏?」

  白衣尼不答,過了片刻,冷冷地道:「你是誰?為什麼在這裏。」

  太后聽到她說話,驚懼稍減,說道:「這裏是皇宮內院,你……你好大膽!」白衣尼冷冷地道:「不錯,這裏是皇宮內院,你是什麼東西?大膽來到此處?」太后怒道:「我是皇太后,你是何方妖人?」

  白衣尼伸出右手,按在太后面前那部《四十二章經》上,慢慢拿過。太后喝道:「放手!」呼的一掌,向她面門擊去。白衣尼右手翻起,和她對了一掌。太后身子一晃,離椅而起,低聲喝道:「好啊,原來是個武林高手。」既知對方是人非鬼,懼意盡去,撲上來呼呼呼呼連擊四掌。白衣尼坐在椅上,並不起立,先將經書在懷中一揣,舉掌將她攻來的四招一一化解。太后見她取去經書,驚怒交集,催動掌力,霎時間又連攻了七八招。白衣尼一一化解,始終不加還擊。太后伸手在右腿上一摸,手中已多了一柄寒光閃閃的短刃。

  韋小寶凝神看去,見太后手中所握的是一柄白金點鋼蛾眉刺,當日殺海大富用的便是此物。她兵刃在手,氣勢一振,接連向白衣尼戳去,只聽得風聲呼呼,掌劈刺戳,寢宮中一條條白光急閃。韋小寶低聲道:「我出去喝住她,別傷了師太。」陶紅英一把拉住,低聲道:「不用!」

  但見白衣尼仍穩坐椅上,右手食指東一點、西一戳,將太后淩厲的攻勢一一化解。太后倏進倏退,忽而躍起,忽而伏低,迅速已極,掌風將四枝蠟燭的火焰逼得向後傾斜,突然間房中一暗,四枝燭火熄了兩枝,更拆數招,餘下兩枝也都熄了。

  黑暗中只聽得掌風之聲更響,夾著太后重濁的喘息之聲。忽聽白衣尼冷冷地道:「你身為皇太后,這些武功是哪裏學來的?」太后不答,仍竭力進攻,突然啪啪啪啪四下清脆之聲,顯是太后臉上給打中了四下耳光,跟著她「啊」的一聲叫,聲音中充滿著憤怒與驚懼,騰的一響,登時房中更無聲音。

  黑暗中火光一閃,白衣尼手中已持著一條點燃了的火折,太后卻直挺挺地跪在她身前,一動也不動。韋小寶大喜,心想:「今日非殺了老婊子不可。」

  只見白衣尼將火折輕輕向上一擲,火折飛起數尺,左手衣袖揮出,那火折為袖風所送,緩緩飛向蠟燭,竟將四枝蠟燭逐一點燃,便如有一隻無形的手在空中拿住一般。白衣尼衣袖向裏一招,一股吸力將火折吸了回來,伸右手接過,輕輕吹熄了,放入懷中。只將韋小寶瞧得目瞪口呆,佩服得五體投地。

  太后遭點中穴道,跪在地下,一張臉忽而紫漲,忽而慘白,低聲怒道:「你快把我殺了,這等折磨人,不是高人所為。」白衣尼道:「你一身蛇島武功,這可奇了。一個深宮中的貴人,怎會和神龍教拉上了關係?」

  韋小寶暗暗咋舌,心想這位師太無事不知,以後向她撒謊,可要加倍留神。

  太后道:「我不知神龍教是什麼。我這些微末功夫,是宮裏一個太監教的。」白衣尼道:「太監?宮裏的太監,怎會跟神龍教有關?他叫什麼名字?」太后道:「他叫海大富,早已死了。」韋小寶肚裏大笑,心道:「老婊子胡說八道之至。倘若她知我躲在這裏,可不敢撒這漫天大謊了。」

  白衣尼沉吟道:「海大富?沒聽見過這一號人物。你剛才向我連拍七掌,掌力陰沉,那是什麼掌法?」太后道:「我師父說,這是武當派功夫,叫做……叫做柔雲掌。」白衣尼搖頭道:「不是,這是『化骨綿掌』。武當派名門正派,怎能有這等陰毒功夫?」太后道:「師太說得是。那是我師父說的,我……我可不知道。」她見白衣尼武功精深,見聞廣博,心中越來越敬畏,言語中便也越加客氣。

  白衣尼道:「你用這路掌法傷過多少人?」太后道:「我……晚輩生長深宮,習武只為了強身,從來沒傷過一個人。」韋小寶心想:「不要臉,大吹法螺,不用本錢。」只聽她又道:「師太明鑒,晚輩有人保護,一生之中,從沒跟人動過手,今晚遇上師太,那是第一次。晚輩所學的武功,原來半點也沒用。」白衣尼微微一笑,道:「你的武功,也算挺不差的了。」

  太后道:「晚輩是井底之蛙,今日若不見到師太的絕世神功,豈知天地之大。」白衣尼唔了一聲,問道:「那太監海大富幾時死的?是誰殺了他的?」太后道:「他……他逝世多年,是年老病死的。」白衣尼道:「你自身雖未作惡,但你們滿洲韃子占我大明江山,逼死我大明天子。你是第一個韃子皇帝的妻子,第二個韃子皇帝的母親,卻也容你不得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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