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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二回 老衲山中移漏處 佳人世外改妝時(10)


  那藍衫女郎見機也快,當即撇下老鴇,轉身來追。眾妓塞住了小巷,伸手拉扯,紛道:「雌老虎,你老公騎馬走啦,追不上啦!嘻嘻,哈哈!」那女郎怒得幾欲暈去,持刀威嚇,眾妓料她也不敢當真殺人,「賤潑婦,醋罎子,惡婆娘」地罵個不休。那女郎大急,縱聲高叫:「師妹,那賊子逃走了,快追!」但聽得蹄聲遠去,又哪裏追得上?

  韋小寶馳出市鎮,將身上女子衫褲一件件脫下拋去,包著僧袍的包袱,忙亂中卻失落在妓院中了,在袖子上吐些唾沫,抹去臉上脂粉,心想:「老子今年的流年當真差勁之至,既做和尚,又扮婊子。唉,那綠衣姑娘要是真的做了我老婆,管她是大的小的,便殺我頭,也不去妓院了。」

  一口氣馳回少林寺,縱馬來到後山,躍下馬背,悄悄從側門躡手躡腳地進寺,立即掩面狂奔,回到自己禪房。他洗去臉上殘脂膩粉,穿上僧袍,這才心中大定,尋思:「這兩個大老婆、小老婆倘若來寺吵鬧,老子給她們一個死不認賬。」

  次日午間,韋小寶斜躺在禪榻之上,想像著那綠衣女郎的動人體態,忍不住又想冒險,尋思:「我怎生想個妙法,再去見她一面?」忽然淨濟走進禪房,低聲道:「師叔祖,這幾天你可別出寺,事情有些不妙。」韋小寶一驚,忙問端詳。

  淨濟道:「香積廚的一個火工剛才跟我說,他到山邊砍柴,遇到兩個年輕姑娘,手裏拿著刀子,問起了你。」韋小寶道:「問什麼?」淨濟道:「問他認不認得你,問你平時什麼時候出來,愛到什麼地方。師叔祖,這兩個姑娘不懷好意,守在寺外,想加害於你。你只要足不出寺,諒她們也不敢進來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咱們少林寺高僧怕了她們,不敢出寺,那還成什麼話?」

  淨濟道:「師侄孫已稟報了方丈。他老人家命我來稟告師叔祖,請你暫且讓她們一步,料想兩位小姑娘也不會有長性,等了幾天沒見到你,自然走了。方丈說道,武林中朋友只會說我們大人大量,決不能說堂堂少林寺,竟會怕了兩個無門無派的小姑娘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無門無派的小姑娘,哼,可比我們有門有派的大和尚厲害得多啦。」

  淨濟道:「誰說不是呢?」想到折臂之恨,忿忿不平,又道:「只不過方丈有命,說什麼要息事寧人。」

  韋小寶待他走後,心想:「得去瞧瞧澄觀老和尚,最好他已想出妙法。」來到般若堂,只見澄觀雙手抱頭,仰眼瞧著屋樑,在屋中不住地踱步兜圈子,口中念念有詞。

  韋小寶不敢打斷他的思路,等了良久,見他兜了幾個圈子,兀自沒停息的模樣,便咳嗽了幾聲。澄觀並不理會。韋小寶叫道:「老師侄,老師侄!」澄觀仍沒聽見。

  韋小寶走上前去,伸手往他肩頭拍去,笑道:「老……」手掌剛碰到他肩頭,突然身子一震,登時飛了出去,砰的一聲,撞在牆上,氣息阻塞,張口大呼,卻全沒聲息。

  澄觀大吃一驚,忙搶上跪倒,合十膜拜,說道:「師侄罪該萬死,衝撞了師叔,請師叔重重責罰。」韋小寶隔了半晌,才喘了口氣,苦笑道:「請起,請起,不必多禮,是我自己不好。」澄觀仍不住道歉。韋小寶扶牆站起,再扶澄觀起身,問道:「你這是什麼功夫?可真厲害得緊哪。」心想:「這功夫倘若不太難練,學會了倒也有用。」

  澄觀臉有惶恐之色,說道:「真正對不住了。回師叔:這是般若掌的護體神功。」韋小寶點了點頭,心想要學這功夫,先得學什麼少林長拳、羅漢拳、伏虎拳、韋陀拳、散花手、波羅密手、金剛神掌、拈花擒拿手等等囉裏囉嗦一大套,自己可沒這麼多功夫,就算有功夫,也沒精神去費心苦練,問道:「速成的法子,可想出來沒有?」

  澄觀苦著臉搖了搖頭,說道:「師侄已想到不用一指禪,不用易筋內功,以般若掌來對付,也可破得了兩位女施主的功夫,只不過……只不過……」韋小寶道:「只不過練到般若掌,也得二三十年的時光,是不是?」澄觀囁嚅道:「二三十年,恐怕……恐怕……」韋小寶扁扁嘴,臉有鄙夷之色,道:「恐怕也不一定夠了?」

  澄觀十分慚愧,答道:「正是。」呆了一會,說道:「等師侄再想想,倘若只用拈花擒拿手,不知是否管用。」

  韋小寶心想這老和尚拘泥不化,做事定要順著次序,就算拈花擒拿手管用,至少也得花上十幾年時候來學。這老和尚內力深厚,似不在洪教主之下,可是洪教主任意創制新招,隨機應變,何等瀟灑如意,這老和尚卻是呆木頭一個,非得點撥他一條明路不可,說道:「老師侄,我看兩個小姑娘年紀輕輕,決不會練過多少年功夫。」

  澄觀道:「是啊,所以這就奇怪了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人家既然不會是一步步地學起,咱們也就不必一步步地死練了。她們哪有你這樣深厚的內功修為?我瞧哪,要對付這兩個小妞兒,壓根兒就不用練內功。」

  澄觀大吃一驚,顫聲道:「練武不……不紮好根基,那……那不是旁門左道嗎?」

  韋小寶道:「她們不但是旁門左道,而且是沒門沒道。對付沒門沒道的武功,便得用沒門沒道的法子。」澄觀滿臉迷惘,喃喃道:「沒門沒道,沒門沒道?這個……這個,師侄可就不懂了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你不懂,我來教你。」

  澄觀恭恭敬敬地道:「請師叔指教。」他一生所見的每一位「晦」字輩的師伯、師叔,盡是武功卓絕的有德高僧,心想這位小師叔雖因年紀尚小,內力修為不足,但必然大有過人之處,否則又怎能做自己師叔?這些日子來苦思武功速成之法,始終摸不到門徑,看來再想十年、二十年,直到老死,也沒法解得難題,既有這位晦字輩的小高僧來指點迷津,不由得驚喜交集,敬仰之心更油然而生。

  韋小寶道:「你說兩個小姑娘使的,是什麼昆侖派、峨嵋派中的一招,咱們少林派的武功,比之這些亂七八糟的門派,是誰強些?」澄觀道:「只怕還是咱們少林派的強些,就算強不過,至少也不會弱於他們。」

  韋小寶拍手道:「這就容易了。她們不用內功,使一招唏哩呼嚕門派的招式,咱們也不用內功,使一招少林派的招式,那就勝過她們了。管他是般若掌也好,金剛神拳也好,波羅密手也罷,阿彌陀佛腳也罷,只消不練內功,那就易學得很,是不是?」

  澄觀皺眉道:「阿彌陀佛腳這門功夫,本派是沒有的,不知別派有沒有?不過倘若不練內功,本派的這些拳法掌法便毫無威力,遇上別派內力深厚的高手,一招之間,便會給打得筋折骨斷。」韋小寶哈哈一笑,道:「這兩個小姑娘,是內功深厚的高手麼?」澄觀道:「不是。」韋小寶道:「那你又何必擔心?」

  當真是一言驚醒了夢中人,澄觀籲了口長氣,道:「原來如此,原來如此!師侄一直想不到此節。」他呆了一呆,又道:「不過另有一樁難處,本派入門掌法十八路,內外器械三十六門,絕技七十二項。每一門功夫變化少的有數十種,多的在三百以上,要將這些招式盡數學全了,卻也不易。就算不習內功,只學招式,也得數十年功夫。」

  韋小寶心想:「這老和尚實在笨得要命。」笑道:「那又何必都學全了?只消知道小姑娘會什麼招式,有道是兵來將擋,水來土掩,小姑娘這一招打來,老和尚這一招破去,管叫殺得她們落荒而逃,片甲不回。」

  澄觀連連點頭,臉露喜色,大有茅塞頓開之感。

  韋小寶道:「那個穿藍衣的姑娘用一招什麼嶗山派的『江河日下』,你說有六種避法,又有七種反擊的法門,其實又何必這麼囉裏囉嗦?只消有一種法子反擊,能將她打敗,其餘十二種又學來幹嗎,豈不省事得多嗎?」

  澄觀大喜,說道:「是極!是極!兩位女施主折斷師叔手臂、打傷淨濟師侄他們四人,所用的分筋錯骨手,包括了四派手法,用咱們少林派的武功,原本化解得了的。」當下先將二女所用手法,逐一施演,跟著又說了每一招的一種破法,和韋小寶試演。

  澄觀的破解之法有時太過繁複難學,有時不知不覺地用上了內功,韋小寶便要他另想簡明法子。少林派武功固博大宏富,澄觀老和尚又腹笥奇廣,只要韋小寶覺得難學,搖了搖頭,他便另使一招,倘若不行,又再換招,直到韋小寶能毫不費力地學會為止。

  澄觀見小師叔不到半個時辰,便將這些招式學會,苦思多日的難題一旦豁然而解,只歡喜得扒耳摸腮,心癢難搔。突然之間,他又想起一事,說道:「可惜,可惜。」又搖頭道:「危險,危險。」

  韋小寶忙問:「什麼可惜?什麼危險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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