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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二回 老衲山中移漏處 佳人世外改妝時(5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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康熙派遣御前侍衛、驍騎營親兵來到少林寺,原來不過護送韋小寶前來剃度出家,但皇帝替身,豈同尋常,若非如此大張旗鼓,怎能在少林群僧心目中顯得此事的隆重? 驍騎營參領富春、御前侍衛趙齊賢、張康年等向韋小寶告別。韋小寶取出三百兩銀子,要張康年在山下租賃民房,讓雙兒居住。少林寺向來不接待女施主入寺,雙兒雖已改穿了男裝,但達摩院十八羅漢都認得她是韋小寶的丫頭,是以她候在山下,只道傳過聖旨、封贈犒賞之後,韋小寶便即下山回京,哪料到他竟會在寺中出家。 韋小寶既是皇帝的替身,又是晦字輩「高僧」,在寺中自是身份尊崇。方丈撥了一座大禪房給他。晦聰方丈道:「師弟在寺中一切自由,朝晚功課,亦可自便,除了殺生、偷盜、邪淫、妄語、飲酒五大戒之外,其餘小戒,可守可不守。」跟著解釋五戒是什麼意思。 韋小寶心想:「這五戒之中,妄語一戒,老子是說什麼也不守的了。」問道:「戒不戒賭?」晦聰方丈一怔,問道:「什麼賭?」韋小寶問道:「賭錢哪?」晦聰微微一笑,說道:「五大戒中,並無賭戒。旁人要守,師弟任便。」韋小寶心想:「他媽的,我一個人不戒有什麼用?難道自己跟自己賭?」 在寺中住了數日,百無聊賴,尋思:「小玄子要我去服侍老皇爺,卻叫我先在少林寺出家,不知什麼時候才讓我去五臺山?」這日信步走到羅漢堂外,只見澄通帶著六名弟子正在練武,眾僧見他到來,一齊躬身行禮。 韋小寶揮手道:「不必多禮,你們練自己的。」但見淨字輩六僧拳腳精嚴,出手狠捷,拆招之時又變化多端,比之自己這位師叔祖,委實高明得太多。聽得澄通出言指點,這一拳如何剛猛有餘,韌勁不足,這一腳又如何部位偏了,踢得太高,韋小寶全不明白,瞧得索然無味,轉身便走。 心想:「常聽人說,少林寺武功天下第一,我來到寺裏做和尚,不學功夫豈不可惜?」突然間恍然大悟:「啊喲,是了!海大富這老烏龜教給我的狗屁少林派武功是假的,管不了用,小玄子叫我在少林寺出家,是要我學些少林派的真本事,好去保護老皇爺。可是我的師父在廿八年前早就死了,誰來教我功夫?」沉吟半晌,又明白了一事:「住持老和尚叫我做他師弟,原來就是要讓我沒師父,沒人可教功夫。這老賊禿好生奸滑。嗯,是了,他見我是皇帝親信,乃是滿洲大官,決不肯把上乘武功傳給我這小韃子。哼,你不教我,難道我不會自己瞧著學嗎?」 武林中傳授武功之時,若有人在旁觀看,原是任何門派的大忌,但這位晦明禪師乃本寺「前輩高僧」,本派徒子徒孫傳功練武,他要在旁瞧瞧,任誰都不能有何異議。他在寺中各院東張西望,見到有人練武習藝,便站定了看上一會。只可惜這位「高僧」的根柢實在太過低淺,當日海大富所教的既非真實功夫,陳近南所傳的那本內功秘訣,他又沒練過幾天。少林派武功博大精深,這樣隨便看看,豈能有所得益?何況他又沒耐心多看。 在少林寺中遊蕩了月餘,武功一點也沒學到。但他性子隨和,喜愛交結朋友,在寺中是位份僅次於方丈的前輩,既肯和人下交,所有僧眾自是對他十分親熱。 這一日春風和暢,韋小寶只覺全身暖洋洋的,耽在寺中與和尚為伴,實在不是滋味,於是出了寺門,信步下山,心想好久沒見雙兒,不知這小丫頭獨個兒過得怎樣,要去瞧瞧她,再者在寺裏日日吃齋,青菜豆腐的祖宗早給他罵過幾千幾萬次,得要雙兒買些雞鴨魚肉,讓大和尚飽餐一頓。 行近寺外迎客亭,忽聽得一陣爭吵之聲,他心中一喜:「妙極,妙極!有人吵架。」快步上前,只聽得幾個男人的聲音之中,夾著女子的清脆嗓音。 走到臨近,只見亭中兩個年輕女子,正在和本寺四名僧人爭鬧。四僧見到韋小寶,齊道:「師叔祖來了,請他老人家評評這道理。」迎出亭來,向他合十躬身。這四僧都是淨字輩的,韋小寶知他們職司接待施主外客,平日能言善道,和藹可親,不知何故竟會跟兩個年輕女子爭鬧起來。看這兩個女子時,一個二十歲左右,身穿藍衫,另一個年紀更小,不過十六七歲,身穿淡綠衣衫。 韋小寶一見這少女,不由得心中突地一跳,胸口宛如給一個無形鐵錘重重擊了一記,霎時之間唇燥舌幹,目瞪口呆,心道:「我死了,我死了!哪裏來的這樣的美女?這美女倘若給了我做老婆,小皇帝跟我換位我也不幹。韋小寶死皮賴活,上天下地,槍林箭雨,刀山油鍋,不管怎樣,非娶了這姑娘做老婆不可!」 兩個少女見四僧叫這小和尚為「師叔祖」,執禮甚恭,甚是奇怪,正驚奇間,便見他雙目發呆,牢牢地盯住綠衣女郎。縱是尋常男子,如此無禮也十分不該,何況他是出家僧人?那綠衣女郎臉上一紅,轉過了頭,那藍衫女郎更滿臉怒色。 韋小寶兀自不覺,心想:「她為什麼轉過頭去?她臉上這麼微微一紅,麗春院中一百個小娘站在一起,也沒她一根眉毛好看。她只要笑一笑,我就給她一萬兩銀子,那也抵得很。」又想:「方姑娘、小郡主、洪夫人、建甯公主、雙兒小丫頭,還有那個擲骰子的曾姑娘,個個是出色美女,這許許多多人加起來,都沒眼前這位天仙的美貌。我韋小寶不做皇帝、不做神龍教教主、不做天地會總舵主,什麼黃馬褂七眼八眼花翎、一品二品大官,更加不放在心上,我……我非做這小姑娘的老公不可。」頃刻之間,心中轉過了無數念頭,立下了赴湯蹈火、萬死不辭的大決心,臉上神色古怪之極。 四僧二女見他忽爾眉花眼笑,忽爾咬牙切齒,便似癲狂一般。少林僧淨濟和淨清連叫數聲:「師叔祖,師叔祖!」韋小寶只是不覺,過了好一會,才似從夢中醒來,舒了口長氣。 那藍衫女郎初時還道他好色輕薄,後來又見神色不像,看來這小和尚多半是個白癡,心下好笑,問道:「這小和尚是你們的師叔祖?」 淨濟忙道:「姑娘言語可得客氣些。這位高僧法名上晦下明,是本寺兩位晦字輩的高僧之一,乃住持方丈的師弟。」兩個女郎都微微一驚,隨即更覺好笑,搖頭不信。那綠衣女郎笑道:「師姊,他騙人,我們才不上當呢。這個小……小法師,怎麼會是什麼高僧了?」 這幾句話清脆嬌媚,輕柔欲融,韋小寶只聽得魂飛魄散,忍不住學道:「這個小……小法師,怎麼會是什麼高僧了?」這句話一學,輕薄無賴之意表露無遺。 兩個女郎立即沉下臉來,四名淨字輩的僧人也覺這位小師叔祖太也失態,甚感羞愧。 那藍衫女郎哼了一聲,問道:「你是少林寺的高僧?」韋小寶道:「僧就是僧,卻不是什麼高僧,你瞧我這麼矮,只不過是個矮僧。」藍衫女郎雙眉一軒,朗聲道:「我們聽人說道,少林寺是天下武學的總匯,七十二門絕藝深不可測。我姊妹倆心中羡慕,特來瞻仰,不料武功固然平平,寺裏和尚更加不守清規,油嘴滑舌,便如市井流氓一般,令人好生失望。師妹,咱們走吧!」說著轉身出亭。 淨清攔在她身前,說道:「女施主來到少林寺,行兇打人,就算要走,也得留下尊師的名號。」 韋小寶聽到「行兇打人」四字,心想:「原來她們打過了人,怪不得淨清他們要不依爭吵。」見淨清、淨濟二人左頰上都有個紅紅的掌印,顯是各已吃了一記巴掌。他和寺中僧眾閒談,早知這幾個知客僧的武功,在寺中屬於最末流,方丈便因他們口齒伶俐而武功極低,才派他們接待來寺隨喜的施主。少林寺在武林中享大名千餘年,每月前來寺中領教的武人指不勝屈,知客僧武功低微,便不致跟人動手,否則的話,少林禪寺變成了動武打架的場子,既礙清修,更大違佛家慈悲無諍之義,兼且不成體統。 那藍衫女郎顯然不知其中緣由,只覺一出手便打了兩名少林僧,心下甚是得意,說道:「憑你們這一點功夫,也想要姑娘留下師父的名號,哼,你們配不配?」 淨濟适才吃過她的苦頭,心知憑著自己這裏五人,無法截得住她們,這兩個少女下山去一加宣揚,說來到少林寺中打了兩個和尚,揚長而去,對方連自己的來歷也不知道,少林寺的名頭往哪裏擱去?便道:「我們四僧職司接待施主,武功低微之極,出家人和氣為本,豈可妄自跟人動手?兩位既要領教敝寺武功,請待貧僧去請幾位師伯師叔來,讓兩位見見便了。」說著轉身往寺中奔去。 突然間藍影一晃,淨濟怒喝:「你……」啪的一聲,摔了個筋斗,卻是那藍衫女郎搶了過去,伸足勾了他一跤。淨濟躍起身來,怒道:「女施主,你怎地……」那藍衫女郎哈哈一笑,右拳出擊,淨濟忙挺右臂擋格。藍衫女郎左手一帶,喀喇一聲,竟將他右臂關節卸脫。只聽得喀喇、哎唷、格格之聲連響,她頃刻之間,又將餘下三僧或斷腕骨,或脫臂臼。四僧退在一旁,已全無抵禦之能。淨濟轉身便奔,回入寺中報信。 韋小寶嚇得手足無措,不知如何是好,突然間後領一緊,已讓人抓住,這一抓連著他後頸中要穴一起拿住,登時全身酸軟,使不出力氣。 眼見藍衫女郎站在面前,那麼抓住他後領的,自然是綠衫女郎了,他心中狂喜,大叫:「妙極,妙極!」既已給她這麼一抓,就不枉了在這人世走一遭,最好她再在自己身上踢幾腳,在頭頂鑿幾拳,就算立即給打死了,那也滋味無窮,豔福不淺。這時鼻中聞到一陣淡淡幽香,便叫:「好香,好香!」 藍衫女郎怒道:「這小賊禿壞得很,師妹,你把他鼻子割下來。」韋小寶只聽得身後一個嬌媚的聲音道:「好!我先挖了他一雙賊忒兮兮的眼睛。」便覺一根溫軟膩滑的手指尖按到了他左眼皮上。韋小寶叫道:「你慢慢地挖,可別太快了。」那女郎奇道:「為什麼?」韋小寶道:「最好你這樣抓住我,抓一輩子,永遠不放。」那女郎怒道:「小和尚,你死到臨頭,還在跟我風言風語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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