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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二回 老衲山中移漏處 佳人世外改妝時(3)


  那青年朗聲道:「我們跟滿洲韃子是決不交朋友的。只是你為人爽氣,對我王屋派又很看重,跟你喝這一杯酒也不打緊。」韋小寶道:「好,幹了!」一飲而盡。那十八人也都喝了,紛紛將酒杯擲在地下。元義方鐵青著臉,轉過了頭不看。

  韋小寶喝道:「伺候十八柄快刀,我這一把骰子,只須擲到三點以上,便將這十八位好朋友的腦袋都給割了下來。」眾軍官轟然答應,十八名軍官提起刀劍,站在那十八人之後。

  韋小寶心想:「我這副骰子做了手腳,要擲成一點兩點,本也不難。只是近來少有練習,手上功夫生疏了,剛才想擲天一對,卻擲成了個六點,要是稍有差池,不免害了這十八人的性命。這些臭男人倒也罷了,這花朵般的小姑娘死了,豈不可惜?」

  他拿起四枚骰子,在手中搖了搖,自己吹了口氣,手指輕轉,一把擲下,隨即左掌掩住碗口。只聽得骰子滾了幾滾,定了下來,他沒有把握,手指離開一縫,湊眼望去,只見四枚骰子中一枚兩點,一枚三點,一枚一點,一枚四點,湊起來剛好是十點別十。別十便是無點,小到無可再小。他本已打定主意,倘若手法不靈,擲成三點以上,隨口便說兩點一點,晃動骰碗,擾了骰子,從此死無對證,對方自然大喜過望,自己部屬最多只心中起疑,無人敢公然責難。現下作弊成功,大喜之下,罵道:「他媽的,老子這只手該當砍掉了才是!」左手在自己右手背上重擊數下。

  眾人看到了骰子,都大叫出聲:「別十,別十!」

  那些藍衣人死裏逃生,忍不住縱聲歡呼。那為首的藍衣青年望著韋小寶,心想:「滿洲韃子不講信義,不知他說過的話是否算數?」

  韋小寶將賭臺上的銀子一推,說道:「贏了銀子,拿了去啊。難道還想再賭?」

  那青年道:「銀子是不敢領了。閣下言而有信,是位英雄。後會有期。」一拱手,轉身欲走。韋小寶道:「喂,你贏了錢不拿,豈不是瞧不起在下花差花差小寶?」那青年心想:「身在險地,不可多有耽擱。」說道:「那麼多謝了。」十八人都拿了銀子,轉身出帳。

  韋小寶的一雙眼睛一直盯在那少女臉上。她取了銀子後,忍不住向韋小寶瞧了一眼。四目交投,那少女臉上一紅,微微一笑,低聲道:「謝謝你。」走了兩步,轉頭說道:「小將軍,你這四枚骰子,給了我成不成?」韋小寶笑道:「成啊,有什麼不可以。你拿去跟師兄們賭錢麼?」那少女微笑道:「不是的。我要好好留著,剛才真把我性命嚇丟了半條。」韋小寶抓起四枚骰子,放在她手裏,乘勢在她手腕上輕輕一捏,這一下便宜,總是要討的。

  那少女又道:「謝謝你。」快步出帳。

  元義方見眾同門出帳,跟著便要出去。韋小寶道:「喂,我可沒跟你賭過。」元義方臉上登時全無血色,心想:「這件事可真錯了,早知他會擲成別十,我又何必枉作小人。」說道:「將軍沒了骰子,我……我只道不賭了。」韋小寶道:「為什麼不賭?什麼都可賭,豁拳可以賭,滾銅錢也可賭。」隨手抓起一迭銀票,道:「你猜猜,這裏一共多少兩銀子。」元義方道:「那怎猜得到?」韋小寶一拍桌子,喝道:「這匪徒,對本將軍無禮,拿出去砍了!」眾軍官齊聲答應。

  元義方嚇得面如土色,雙膝一軟,跪倒在地,說道:「小……小人不敢,大將軍……大將軍饒命。」韋小寶大樂,心想:「這傢伙叫我大將軍。」喝道:「我問你什麼,一句句從實招來,若有絲毫隱瞞,砍下你腦袋。」元義方連聲道:「是,是!」

  韋小寶命人取過足鐐手銬,將他銬上了,吩咐輸了銀子的眾軍官、軍士取回賭本,退了出去,帳中只剩張康年、趙齊賢兩名侍衛,以及驍騎營參領富春。當下由張康年審訊,他問一句,元義方答一句,果然毫無隱瞞。

  原來王屋派掌門人司徒伯雷,本是明朝的一名副將,隸屬山海關總兵吳三桂部下,抗拒滿洲入侵,驍勇善戰,頗立功勳。後來李自成打破北京,吳三桂引清兵入關,司徒伯雷領兵與李自成部作戰,奮勇殺敵,攻回北京。當時他只道清兵入關,是為崇禎皇帝報仇,哪知清兵卻趁機占了漢人江山,吳三桂做了大漢奸。司徒伯雷大怒之下,立即棄官,到王屋山隱居。他舊時部屬頗有許多不願投降滿清的,便都在王屋山聚居。司徒伯雷武功本高,閑來以武功傳授舊部,時日既久,自然而然地成了個王屋派。那是先有師徒,再有門派,與別的門派頗不相同。說起司徒伯雷的名字,張康年等倒也曾有所聞。

  元義方說道,那帶頭的青年是司徒伯雷的兒子司徒鶴,其餘的有些是同門師兄弟,有幾個年長的,他們以師叔相稱。那少女名叫曾柔,她父親是司徒伯雷的舊部,已於數年之前過世,臨終時命她拜在老上司門下。

  他們最近得到訊息,吳三桂的兒子吳應熊到了北京,司徒掌門便派他們來和他相見。路經此處,見到清兵軍營,司徒鶴少年好事,潛入窺探,見眾人正在大賭,便欲動手搶劫,其意倒還不在錢財,卻是志在殺一殺清兵的氣焰。

  韋小寶問道:「你們去見吳三桂的兒子,為了什麼?」元義方道:「師父吩咐,命我們想法子擒了他去王屋山,以此要挾吳三桂,迫他……迫他……」韋小寶道:「怎麼?迫他造反?」元義方道:「是師父說的,可與小人不相干。小人忠於大清,決不敢造反。小人今日和王屋派一刀兩斷,就是不肯附逆,棄暗投明,陣前起義。」韋小寶一腳踢去,笑駡:「他媽的,你還是個大大的義士啦。」元義方毫不閃避,挨了他這一腳,說道:「是,是!全仗將軍大人栽培。小人今後給將軍大人做奴做僕,忠心耿耿,赴湯蹈火,在所不辭。」

  韋小寶心想對方這一下殺了三名御前侍衛,自己卻放了司徒鶴、曾柔一干人,只怕張康年等侍衛不服,至少也要怪老子擲骰子的運氣太也差勁,眼前這件案子,總須給大家一些好處,才是做大莊家的面子,沉吟半晌,已有了主意,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,喝道:「你這大膽反賊,明明是去跟吳三桂勾結,造反作亂,卻說要綁架他兒子。你得了吳三桂多少好處,卻替他隱瞞?他媽的王八蛋,來人哪!給我重重地打!」

  帳外走進七八名軍士,將元義方掀翻在地,一頓軍棍,只打得皮開肉綻。

  韋小寶道:「你招了不招?你說要去綁架吳三桂的兒子,怎麼到我們軍營來殺害御前侍衛?御前侍衛和驍騎營,都是皇上最最親信之人,你們得罪了御前侍衛和驍騎營,就是不給皇上面子。」張康年、富春等一聽,心下大為受用,一齊出聲威嚇。

  韋小寶道:「這傢伙花言巧語,捏造了一片謊話來騙人。這等反賊,不打哪有真話?再給我打!」眾軍士一陣吆喝,軍棍亂下。元義方大叫:「別打,別打!小人願招!」韋小寶問:「你們在王屋山上住的,共有多少人?」元義方道:「共有四百多人。」韋小寶又問:「連帶家人呢?」元義方道:「總有二千來人吧!」韋小寶拍案罵道:「操你個奶奶雄,哪有這麼少的?給我打!」元義方叫道:「別打,別打!有……有四千……五千多人!」

  韋小寶大罵:「操你奶奶的十八代老祖宗,說話不爽爽快快的,九千就是九千,為什麼說四千、五千,分開來說?」元義方道:「是,是,有九千多人。」韋小寶道:「你們這等反賊,哪有說真話的?說九千多人,至少有一萬九千。」砰的一聲,在桌上一拍,喝道:「在王屋山聚眾造反的,到底有多少人?」

  元義方聽出了他口氣,人數說得越多,小將軍越歡喜,便道:「聽說……聽說共有三萬來人。」韋小寶喜道:「是啊,這才差不多了。」轉頭向參領富春道:「這賤骨頭不打不招。」富春道:「正是,還得狠狠地打。」

  元義方叫道:「不用打了。將軍大人問什麼,小人招什麼。」早已打定了主意,總之是順著這小將軍的口風,以免皮肉受苦。

  韋小寶道:「你們這三萬多人,個個都練武藝,是不是?剛才那小姑娘,只十四五歲年紀,也練了武藝。你們都是吳三桂的舊部,有些年輕的,是他部下將領的子女,是不是?」元義方道:「是,是。大家都……都會武藝,都是吳三桂的舊部。」韋小寶道:「你們的首領司徒伯雷,以前是吳三桂的愛將,打仗是很厲害的,是不是?他說要把我們滿洲人都殺光了?」元義方道:「這是他大逆不道的言語,非常……非常之不對。」韋小寶道:「他派你們去北京見吳三桂的兒子,商量如何造反。為什麼不到雲南去,跟吳三桂當面商量?」

  元義方道:「這個……這個……恐怕……恐怕別有原因。」實則他們只是要綁架吳應熊,對韋小寶這句話倒不易回答。

  韋小寶怒道:「混蛋!什麼別有原因?你們那司徒伯雷自己早已去過雲南,跟吳三桂一切都說好了,是不是?」元義方道:「好像……好像是的。」韋小寶罵道:「什麼好像不好像?他媽的,是就是,不是就不是。」元義方道:「是……是的,去……去過的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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