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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回 殘碑日月看仍在 前輩風流許再攀(8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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胖頭陀和陸高軒兩人坐在廳外山石上等了甚久,始終不見韋小寶出廳,驚疑不定,不知有什麼變故。待見他笑容滿臉地出來,才放了心。兩人想問,又不敢問。 韋小寶道:「教主和夫人傳了我不少精妙的武功。」胖頭陀和陸高軒齊聲道:「恭喜白龍使。本教之中,除了夫人之外,從未有人得教主傳過一招半式。」韋小寶洋洋得意,道:「教主和夫人也這麼說。」陸高軒道:「白龍使得教主寵倖,實是本教創教以來從所未有。」向胖頭陀望了一眼,問韋小寶道:「教主和夫人可曾說起,何時賜給我們『豹胎易筋丸』的解藥。」韋小寶奇道:「這『豹胎易筋丸』還得有解藥?難道……難道……這是毒藥?」陸高軒道:「也不能這麼說,咱們回家詳談。」向竹廳瞧了幾眼,臉上大有戒慎恐懼之色。 三人回到陸家,韋小寶見胖陸二人神色鬱鬱,心下起疑,問道:「這『豹胎易筋丸』是怎麼一回事?到底是毒藥還是靈丹?」胖頭陀歎道:「是毒藥還是靈丹,那也得走著瞧呢!咱三人的性命,全在白龍使的掌握之中了。」韋小寶一驚,問道:「為什麼?」 胖頭陀向陸高軒瞧去,陸高軒點了點頭。胖頭陀道:「白龍使,人家客氣的,叫我胖尊者,不怎麼客氣的,叫我胖頭陀。可是我瘦得這般模樣,全然名不副實,你是不是覺得有點兒奇怪?」韋小寶道:「是啊。我早在奇怪,猜想是人家跟你開玩笑,才這樣叫的。可是教主也叫你胖頭陀,他老人家可不會取笑你啊。」 胖頭陀歎了口長氣,道:「我服豹胎易筋丸,這是第二次了,那真是死去活來,現在還常常做噩夢。我本來很矮很胖,胖頭陀三字,名不虛傳。」 韋小寶道:「啊,一服豹胎易筋丸,你就變得又高又瘦了?那好得很啊。你現在相貌堂堂,威武之極,從前是個矮胖子,一定不及現在神氣。」 胖頭陀苦笑,說道:「話是不錯。可是你想想,一個矮胖子,在三個月之內,身子忽然拉得長了三尺,全身皮膚鮮血淋漓,這番滋味好不好受?若不是運氣好,終於回歸神龍島,教主又大發慈悲,給瞭解藥,我只怕還得再高兩尺。」 韋小寶不禁駭然,道:「咱們三人也服了這藥丸,我再高兩尺,還不打緊。你如再高兩尺,那……那可未免太高了。」 胖頭陀道:「這豹胎易筋丸藥效甚是靈奇,服下一年之內,能令人強身健體,但若一年滿期,不服解藥,其中猛烈之極的毒性便發作出來。卻也不一定是拉高人的身子,我師哥瘦頭陀本來極高,卻忽然矮了下去,他本來極瘦,卻變得腫脹不堪,十足成了個大胖子。」 韋小寶笑道:「你胖尊者變瘦尊者,瘦尊者變胖尊者,兩人只消對掉名字,豈不是什麼事都沒有了?」胖頭陀臉上微有怒色,搖頭道:「不成的。」韋小寶連忙道歉:「對不起,胖尊者,我說錯了,請勿見怪。」胖頭陀道:「你執掌五龍令,我是下屬,就算打我罵我,我也不會反抗,何況這句話也不是有意損人。我和師兄二人的脾氣性格、相貌聲音,全然大不相同,單是一胖一瘦換個名字,並不能讓胖尊者變瘦尊者,瘦尊者變胖尊者。」韋小寶點頭道:「原來如此。」 胖頭陀續道:「五年之前,教主派我和師哥去辦一件事。這件事十分棘手,等到辦成,已過期三天,立即上船回島,在船裏藥性已經發作,苦楚難當。師哥脾氣十分暴躁,狂性大發,將船上桅杆一腳踢斷了,這艘船便在大海中漂流,日子一天天過去,我越來越高,越來越瘦,他偏偏越來越矮,越來越胖。這豹胎易筋丸能將矮胖之人拉成瘦長,高瘦之人壓成矮胖,洪教主也當真神通廣大之至。這樣漂流了兩個多月,那時只道兩人再也難以活命。船上糧食吃完,我們將艄公水手一個個殺來吃了,幸好僥天之幸,碰上了另一艘船,才得遇救,我們逼著那船立即駛來神龍島。教主見事情辦得妥當,我們又不是故意耽擱,便賜瞭解藥。我們這兩條性命才算撿了回來。」 韋小寶越聽越驚。轉頭向陸高軒瞧去,見他臉色鄭重,知道胖頭陀之言當非虛假。說道:「那麼我們在一年之內,定須取得八部《四十二章經》,回歸神龍島了?」 陸高軒道:「八部經書一齊取得,自是再好不過,但這談何容易?只要能取得一兩部,及時趕回,教主自然也會賜給解藥。」 韋小寶心想:「我手中已有六部,當真沒奈何時,便分一兩部給教主,又有何難?」當即放心,笑道:「這次倘若教主不賜解藥,說不定咱們小的變老,老的變小。我變成七八十歲的老公公,你們兩位卻變成了小娃娃,那可有趣得緊了。」 陸高軒身子一顫,道:「那……那也並非不能。」語氣之中,甚是恐懼,又道:「我潛心思索,這豹胎易筋丸多半是以豹胎、鹿胎、紫河車、海狗腎等等大補大發的珍奇藥材制煉而成,藥性顯然是將原來身體上的特點反其道而行之。猜想教主當初制煉此藥,是為了返老還童,不過在別人身上一試,藥效卻不易隨心所欲,因此……因此……」 韋小寶道:「因此教主自己就不試服,卻用在屬下身上。」陸高軒忙道:「這是我的猜想,決計作不得准。請白龍使今後千萬不可提起。」 韋小寶道:「兩位放心,包在我身上,教主定給解藥。兩位請坐,我去和方姑娘說幾句話。」他昨日見到了沐劍屏,急於要告知方怡。 陸高軒道:「洪夫人已傳了方姑娘去,說請白龍使放心,只要你盡心為教主辦事,方姑娘在島上只有好處。」韋小寶吃了一驚,道:「方……方姑娘不跟我們一起去?」陸高軒道:「洪夫人差人來傳了她去,有言留給內人,是這樣說的。還說赤龍門那位沐劍屏沐姑娘也是一樣。」 韋小寶暗暗叫苦。他剛才跟無根道人說,要在赤龍門中挑選幾人同去,其意自然只在沐劍屏,哪知洪夫人早已料到,顫聲問道:「夫人……夫人是不放心我?」 陸高軒道:「這是本教的規矩,奉命出外為教主辦事,不能攜帶家眷。」韋小寶苦笑道:「這兩個姑娘又不是我家眷。」陸高軒道:「那也差不多。」 韋小寶本來想到明日就可攜同方沐二女離島,心下十分歡喜,霎時之間,不由得沒精打采。尋思:「教主和夫人果然厲害,豹胎易筋丸箍子套在我頭上還不夠,再加上我大小老婆的兩道箍子。厲害,厲害!」 次日清晨,韋小寶剛起身,只聽得號角聲響,不少人在門外大聲叫嚷:「白龍門座下弟子,恭送掌門使出征,為教主忠心辦事。」跟著鼓樂絲竹響起。韋小寶搶出門去,只見門外排著三四百人,一色白衣,有老有少。眾人齊聲高呼:「掌門使旗開得勝,馬到成功!」其後有數十名青衣教眾,是來相送代掌門使胖頭陀的。 韋小寶自覺神氣,登時精神一振,帶同胖頭陀、陸高軒二人,便即上船。正在和前來送行的無根道人、張淡月、殷錦等人行禮作別,忽聽得馬蹄聲響,兩騎馬馳到船邊。馬上兩人都身穿白衣,竟是方怡和沐劍屏二女。韋小寶大喜,心中怦怦亂跳,尋思:「莫非夫人回心轉意,又放她們和我同去麼?」 方沐二女翻身下馬,走上幾步。方怡朗聲說道:「奉教主和夫人之命,前來相送白龍使出征。」韋小寶心一沉:「原來只是送行。」方怡又躬身道:「屬下方怡、沐劍屏,奉夫人之命自赤龍門調歸白龍門,齊奉白龍使號令。」 韋小寶一怔,隨即恍然大悟:「原來你……你早已是神龍教赤龍門的屬下,一路上裝腔作勢,只是奉教主之命,騙我上神龍島來。胖尊者硬請不成功,你就來軟請。」想到此節,只覺滿心不是味兒,本想和她二人說幾句親熱話兒,卻也全無興致。忽然想起一事,對陸高軒道:「陸先生,服侍我的那小丫頭雙兒,你去叫人放出來,我要帶了同去。」陸高軒道:「這個……」韋小寶大怒,喝道:「什麼這個那個的?快放!」 他厲聲一喝,陸高軒竟不敢違抗,應道:「是,是!」向船上隨從囑咐了幾句。那人一躍上岸,飛奔而去。 過不多時,便見兩乘馬迅速奔來,當先一匹馬上乘者身形纖小,正是雙兒。她不等勒定馬匹,叫道:「相公!」便從鞍上飛身而起,輕輕巧巧地落在船頭。在無根道人等大高手眼中,這手輕功也不算如何了不起,只是見她年紀幼小,姿勢又甚美觀,都喝了聲彩。 初時韋小寶見坐船駛走,生怕雙兒落入奸人之手,常自擔心。她武功雖強,畢竟年紀幼小,人又溫柔斯文,不明世務,在海船上無處可走,必定吃虧。待見到方怡也是神龍教下弟子,猛然想起,自己坐到島上的那艘海船,自然也是教中之物。他見到雙兒,十分喜歡,拉住她手,但見她容色憔悴,雙眼紅腫,顯是哭過不少次,忙問:「有人欺侮了你嗎?」 雙兒道:「沒……沒有,我只是記掛著相公。他們……他們關了我起來。」韋小寶道:「好啦!咱們回去了。」雙兒道:「這裏……毒蛇很多。」說著哇的一聲,又哭了出來。 韋小寶向方怡又望了一眼,想起她引自己走入林中,讓毒蛇咬噬,諸多做作,海船上種種甜言蜜語,全是假意,不由得甚是氣憤,向她狠狠白了一眼,說道:「開船吧!」 船上水手拔錨起碇,岸上鞭炮聲大作,送行諸人齊聲說道:「恭祝白龍使旗開得勝,馬到成功,為教主立下大功!」 海船乘風揚帆,緩緩離島。岸上眾人大聲呼叫:「教主寶訓,時刻在心……」 韋小寶心想:「我若不知方姑娘已經入教,倒會時時刻刻記著她。這麼一來,倒也一無牽掛。」但想到來時方怡的柔情纏綿,心下不禁一片惆悵。又想:「她們兩個怎麼會入了神龍教,當真奇哉怪也。是了,她們給章老三一夥人捉拿了去,莊少奶說托人去救,定是救不出來,於是便給神龍教逼得入了夥。小郡主服了教主的毒藥,方姑娘當然也服了。嗯,方姑娘如不聽話,不來騙我上神龍島,她也得毒發身亡,那是無可奈何,倒也怪她不得。不過這小娘皮裝模作樣,騙老公不花本錢,不是好人!他媽的,神龍教到底是幹什麼的?老子雖然做了白龍使,可就全然胡裏胡塗!」 想到這些事全因章老三而起,心道:「這老傢伙不知是屬於什麼門,老子將來如回神龍島,將他調到白龍門來,每天打這老傢伙三百板屁股。」又想:「章老三不知是不是在島上?他多半不敢稟報教主,說我就是小桂子,否則教主聽他說已捉到了我這麼個大人物,轉手又即放了,非殺他頭不可。對!胖頭陀不敢拆穿西洋鏡,章老三也不敢拆穿東洋鏡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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