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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回 殘碑日月看仍在 前輩風流許再攀(6)


  洪夫人微笑道:「白龍使,你使什麼兵刃?」韋小寶道:「屬下武藝低微,沒學過什麼兵器,只有一把匕首防身。」洪夫人道:「給我瞧瞧。」

  韋小寶從靴筒中拔出匕首,倒轉了劍柄,雙手呈上。洪夫人接過一看,贊道:「好劍!」拔下一根頭髮,放開了手,那根頭髮緩緩落上刃鋒,斷為兩截。教主也贊了聲:「很好!」

  韋小寶為人別的沒什麼長處,於錢財器物卻看得極輕。見洪夫人對這匕首十分喜歡,心想要拍馬屁,就須拍個十足,說道:「這柄匕首,屬下獻給夫人。常言道得好:胭脂、寶劍,都要……都要獻給佳人。天下的佳人,再也沒有佳過夫人的了。」他曾聽說書先生說過多次,什麼「寶劍贈烈士,紅粉贈佳人」,畢竟這兩句話太難,不易記得清楚。

  洪夫人格格嬌笑,說道:「好孩子,你對我們忠心,可不是空口說白話。我沒什麼好東西給你,怎能要孩子的物事?你這番心意,我可多謝了。來,我傳你三招防身保命的招式,叫做『美人三招』,你記住了。」

  她走下座來,取出一塊手帕,將匕首縛在自己右足小腿外側,笑道:「教主,勞你的大駕,演一下武功。」洪教主笑嘻嘻地緩步走近,突然左手一伸,抓住了夫人後領,將她身子提在半空。

  這一下實在太快,韋小寶吃了一驚,「啊」的一聲,叫了出來。

  洪夫人身子微曲,纖腰輕扭,左足反踢,向教主小腹踹去。教主後縮相避,洪夫人順勢反過身來,左手摟住教主頭頸,右手竟已握住了匕首,劍尖對準了教主後心,笑道:「這是第一招,叫做『貴妃回眸』,你記住了。」

  這幾下幹淨利落,韋小寶看得心曠神怡,大聲喝彩,叫道:「妙極!」心想:「那日我給胖頭陀抓著提起,半點法子也沒有,倘若早學了這招,一劍已刺死了他。」

  教主將洪夫人身子輕輕橫放在地。洪夫人又將匕首插入小腿之側,翻身臥倒。教主伸出右足,虛踏她後腰,手中假裝持刀架住她頭頸,笑道:「投不投降?」

  韋小寶心想:「到這地步,又有什麼法子?自然是大叫投降了。」

  豈知夫人嘻嘻一笑,竟不叫「投降」,驀見夫人的腦袋向著她自己胸口鑽落,敵人架在頸中的一刀自然落空。她順勢在地下一個筋斗,在教主胯下鑽過,握著匕首的右手成拳,輕輕一拳擊在教主後心,只是劍尖向上。倘若當真對敵,這一劍自然插入了敵人背心。韋小寶又大叫一聲:「好!」

  教主待她插回匕首後,將她雙手反剪,左手拿住她雙手手腕,右手虛執兵器,架在她膚光白膩的頭頸之中,笑道:「這一次你總逃不了啦。」夫人笑道:「看仔細了!」右足向前輕踢,白光閃動,那匕首已割斷她小腿上縛住的手帕,脫了出來。她右足順勢一勾,在匕首柄上一點,那匕首陡地向她咽喉疾射過去。

  韋小寶驚叫:「小心!」只見她身子向下急縮,那匕首竟飛過她頭頂,疾射教主胸口。

  眼見情勢危急,教主放開夫人雙手,仰天一個鐵板橋,噗的一聲,匕首在他胸口掠過,直插入身後的竹牆,直沒至柄。

  洪夫人勾腳倒踢匕首,韋小寶已然嚇了一大跳,待見那匕首射向她咽喉,她在間不容髮之際避開,匕首又射向教主胸口,這一下勢在必中,教主竟又避開。這幾下險到了極處的奇變,只瞧得他目瞪口呆,心驚膽戰,喉頭那一個「好」字,竟叫不出來。

  洪夫人笑問:「怎樣?」韋小寶伸手抓住椅背,似欲跌倒,道:「可嚇死我了。」

  洪教主洪安通和夫人見他臉色蒼白,嚇得厲害,聽了他這句話,那比之一千句、一萬句頌揚更加歡喜。他二人武功高強,多一個孩子的稱讚亦不足喜,但他如此擔心,足見對二人之忠。洪夫人明知故問:「匕首又不是向你射來,怕什麼了?」韋小寶道:「我怕……怕傷了夫人和……和教主。」洪夫人笑道:「傻孩子,哪有這麼容易便傷到教主了?這一招叫做『飛燕回翔』,挺不易練。教主神功蓋世,就算他事先不知,這一招也傷他不著。但世上除了教主之外,能夠躲得過這出其不意一擊的,恐怕也沒幾個。」

  當下將這「美人三招」的練法細細說給他聽。雖說只是三招,可是全身四肢,無一處沒有關連,如何拔劍,如何低頭,快慢部位,勁力準頭,皆須拿捏得恰到好處。那第二招臥地轉身,叫做「小憐橫陳」。洪夫人又道:「這『美人三招』,用的都是古代美人的名字,男人學了,未免有些不雅,好在你是孩子,也不打緊。」

  韋小寶一招一式地跟著學,洪夫人細心糾正,直教了一個多時辰,才算是教會了。但真要能使,自非再要長期苦練不可,尤其第三招「飛燕回翔」,稍有錯失,便殺了自己。洪夫人叫他去打造一柄鈍頭的鉛劍,大小重量須和匕首相同,以作練習之用。

  洪安通在教眾之前,威嚴端重,不苟言笑,但此時一直陪著夫人教招,笑嘻嘻地在旁瞧著,竟然極有耐心。待夫人教畢,說道:「夫人的『美人三招』自是十分厲害,只不過中者必死。我來教你『英雄三招』,旨在降服敵人,死活由心。」

  韋小寶大喜,跪了下來,道:「叩謝教主。」

  洪夫人笑道:「我可從沒聽你有『英雄三招』,原來你留了教好徒兒,卻不教我。」洪安通笑道:「這是剛才瞧了你的『美人三招』,臨時想出來的,現制現賣,也不知成不成。你給我指點指點。」洪夫人橫了他一眼,媚笑道:「啊喲,我們大教主取笑人啦。」洪安通道:「自來英雄難過美人關,英雄三招,當然敵不過美人三招。」洪夫人又一陣媚笑,嬌聲道:「在孩子面前,也跟我說這些風話。」

  洪安通自覺有些失態,咳嗽一聲,莊容說道:「白龍使年紀小,與人動手,極易給人抓住後頸,一把提起。夫人,你就將我當做是白龍使好了。」洪夫人笑道:「你可不能弄痛人家。」洪安通道:「這個自然。」

  洪夫人左手伸出,抓住他身子提了起來。洪安通身材魁梧,看來總有一百六七十斤。洪夫人嬌怯怯的模樣,居然毫不費力地一把便將他提起。

  洪安通道:「看仔細了!」左手慢慢反轉,在夫人左腋底搔了一把。洪夫人咯咯一笑,身子軟了下來。洪安通左手拿住她腋下,右手慢慢回轉,抓住她領口,緩緩舉起她身子,過了自己頭頂,輕輕往外摔出。洪夫人身子一著地,便淌了出去,如在水面滑溜飄行。

  洪夫人笑聲不停,身子停住後,仍斜臥地下,並不站起。适才洪安通搔她腋底、反手擒拿、拋擲過頂,每一下都使得極慢,韋小寶看得清清楚楚。見他姿勢優美,說不出的好看,行動雖慢,仍節拍爽利,指搔掌握,落點奇准,比之洪夫人的出手迅捷,顯然又更難了幾倍。洪夫人笑道:「你胳肢人家,那是什麼英雄了。」說著慢慢站起。

  洪安通微笑道:「真正的英雄好漢,自然不會來搔你癢。可是白龍使倘若給敵人提起,定是頸下『大椎穴』給一把抓住,那是手足三陽督脈之會,全身使不出力道,只好去輕搔敵人腋底『極泉穴』,這穴屬手少陽心經,敵人非鬆手不可。白龍使有了力氣,便能甩敵過頂,一摔之際,同時拿閉了敵人肘後『小海穴』和腋下『極泉穴』,將他摔在地下,他已然動彈不得。」韋小寶拍手笑道:「這一招果然妙極。」洪安通道:「你熟練之後,出招自是越快越好。」

  他跟著俯伏地下,洪夫人伸足重重踏住了他後腰,右手取過倚在門邊的門閂,架在他頸中,嬌聲笑道:「你投不投降?」洪安通笑道:「我早就投降了!我向你磕頭。」雙腿一縮,似欲跪拜,右臂卻慢慢橫掠而出,碰到門閂,喀喇一聲響,門閂竟爾斷折。

  韋小寶嚇了一跳,他手臂倘若急速揮出,以他武功,擊斷門閂並不稀奇,但如此緩緩地和門閂一碰,居然也將門閂震斷,卻大出意料之外。

  洪安通道:「你縮腿假裝向人叩頭,乘勢取出匕首。你手上雖沒我的內力,但你的匕首鋒利異常,敵人任何兵器都可一削而斷。」他口中解說,突然間一個筋斗,作勢向洪夫人胯下鑽去。

  韋小寶一怔,心想他以教主之尊,怎地從女子胯下鑽過?雖是他自己的妻子,似乎總是不妥。哪知洪安通並非真的鑽過,只一作勢,左手已抓住夫人右腳足踝,右手虛點她小腹,道:「這是削鐵如泥的匕首,敵人便有天大的膽子,也不敢掙扎。」說著慢慢站起。

  洪夫人頭下腳上,給他倒提起來,笑道:「快放手,成什麼樣子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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