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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回 金剛寶杵衛帝釋 雕篆石碣敲頭陀(4)


  雙兒笑道:「救唐僧和尚,總是齊天大聖出主意,豬八戒只是個跟屁蟲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豬八戒真有你這樣好看,唐僧也不出家做和尚了。」雙兒問道:「那為什麼?」韋小寶道:「唐僧自然娶了豬八戒做老婆啦。」雙兒噗哧一聲,笑了出來,說道:「豬八戒是豬玀精,肥頭搭耳的,誰討他做老婆啊?」

  韋小寶聽她說到娶豬精做老婆,忽然想起那口「茯苓花雕豬」沐劍屏來,不知她和方怡此刻身在何處,是否平安。

  雙兒見韋小寶呆呆出神,不敢打亂他思路。過了一會,韋小寶道:「得想個法子,別讓壞人捉了老皇帝去。雙兒,譬如有一樣寶貝,很多賊骨頭都想去偷,咱們使什麼法兒,好教賊骨頭偷不到?」雙兒道:「見到賊骨頭來偷寶貝,便都捉了起來。」韋小寶搖頭道:「賊骨頭太多,捉不完的。我們自己去做賊骨頭。」雙兒道:「我們做賊骨頭?」韋小寶道:「對!我們先下手為強,將寶貝偷到了手,別的賊骨頭就偷不到了。」雙兒拍手笑道:「我懂啦,我們去把老皇帝和尚捉了來。」韋小寶道:「正是。事不宜遲,立刻就走。」

  兩人來到清涼寺外,韋小寶道:「天還沒黑,偷東西偷和尚,都得等到天黑了才幹。」兩人躲在樹林之中,好容易等到滿山皆暗,萬籟無聲。韋小寶低聲道:「寺裏只方丈一人會武功,好在他日裏打鬥受了傷,一定在躺著休息。你去將那胖大和尚行顛點倒了,我們便可將老皇帝和尚偷出來。只是那行顛力氣極大,那根黃金杵打人可厲害得很,須當小心。」雙兒點頭稱是。

  傾聽四下無人,兩人輕輕爬進圍牆,徑到順治坐禪的僧房之外,見板門已然關上,但那門板日間給人踢壞了,一時未及修理,只這麼擱著擋風。

  雙兒貼著牆壁走近,將門板向左一拉,只見黃光閃動,呼的一聲響,黃金杵從空隙中擊了出來。雙兒待金杵上提,疾躍入內,伸指在行顛胸口要穴連點兩指,低聲道:「真對不住!」提起雙手,抱住了他手中金杵。行顛穴道受制,身子慢慢軟倒。這金杵重達百餘斤,雙兒若不抱住,落將下來,非壓碎他腳趾不可。

  韋小寶跟著閃進,拉上了門板。黑暗中隱約見到有人坐在蒲團之上,韋小寶料知便是法名行癡的順治皇帝,當即跪倒磕頭,就道:「奴才韋小寶,便是日裏救駕的,請老皇爺不必驚慌。」

  行癡默不作聲。韋小寶又道:「老皇爺在此清修,本來很好,不過外面有許多壞人,想捉了老皇爺去,要對你不利。奴才為了保護老皇爺,想請你去另一個安穩所在,免得給壞人捉到。」行癡仍然不答。韋小寶道:「那麼就請老皇爺和奴才一同出去。」

  隔了半晌,見他始終盤膝而坐,一動不動。這時韋小寶在黑暗中已有好一會,看得清楚些了,見行癡坐禪的姿勢,便和日間所見的玉林一模一樣,也不知他是真的入定,還是對自己不加理睬,說道:「老皇爺的身份已經洩漏,清涼寺中沒人能夠保護。敵人去了一批,又來一批,老皇爺終究會給他們捉去。還是換一個清靜的地方修行吧。」行癡仍然不答。

  行顛忽道:「你們兩個小孩是好人,日裏幸虧你們救我。我師兄坐禪,不跟人說話。你要他去哪裏?」他嗓音本來極響,拚命壓低,變成十分沙啞。

  韋小寶站起身來,說道:「隨便去哪裏都好。你師兄愛去哪裏,咱們便護送他去。只要那些壞傢伙找他不到,你們兩位就可安安靜靜地修行念佛了。」行顛道:「我們是不念佛的。」韋小寶道:「不念佛就不念佛。雙兒,你快將這位大師的穴道解了。」

  雙兒伸手,在行顛背上和脅下推拿幾下,解了穴道,說道:「真對不住!」

  行顛向行癡恭恭敬敬地道:「師兄,這兩個小孩請我們出去暫且躲避。」

  行癡道:「師父可沒叫我們離開清涼寺。」說話聲音甚是清朗。韋小寶直到此刻,才聽到他的話聲。

  行顛道:「敵人如再大舉來攻,這兩個小孩抵擋不住。」

  行癡道:「境自心生。要說兇險,天下處處兇險,心中平安,世間事事平安。日裏你殺傷多人,大造惡孽,此後無論如何不可妄動無明。」

  行顛呆了半晌,道:「師兄指點得是。」回頭向韋小寶道:「師兄不肯出去,你們都聽到了。」韋小寶皺眉道:「倘若敵人來捉你師兄,一刀刀將他身上的肉割下來,那便如何是好?」行顛道:「世人莫有不死,多活幾年,少活幾年,也沒什麼分別。」韋小寶道:「什麼都沒分別,那麼死人活人沒分別,男人女人沒分別,和尚和烏龜豬玀也沒分別?」行顛道:「眾生平等,原是如此。」

  韋小寶心想:「怪不得一個叫行癡,一個叫行顛,果然是癡的顛的。要勸他們走,那是不成功的了。如將老皇爺點倒,硬架了出去,實在太過不敬,也難免給人瞧見。」一時束手無策,心下惱怒,按捺不住,便道:「什麼都沒分別,那麼皇后和端敬皇后也沒分別,又為什麼要出家?」

  行癡突然站起,顫聲道:「你……你說什麼?」

  韋小寶一言出口,便已後悔,當即跪倒,說道:「奴才胡說八道,老皇爺請勿動怒。」行癡道:「從前之事,我早忘了,你何以又如此稱呼?快請起來,我有話請問。」韋小寶道:「是。」站起身來,心想:「你給我激得開口說話,總算有了點眉目。」

  行癡問道:「兩位皇后之事,你從何處聽來?」韋小寶道:「是聽海大富跟皇太后說的。」行癡道:「你認得海大富?他怎麼了?」韋小寶道:「他給皇太后殺了。」行癡驚呼一聲,道:「他死了?」韋小寶道:「皇太后用『化骨綿掌』功夫殺死了他。」行癡顫聲道:「皇太后怎麼會……會武功?你怎知道?」韋小寶道:「海大富和皇太后在慈甯宮花園裏動手打鬥,我親眼瞧見的。」行癡道:「你是什麼人?」

  韋小寶道:「奴才是御前侍衛副總管韋小寶。」隨即又加上一句:「當今皇上親封的,有禦劄在此。」說著將康熙的禦劄取出來呈上。

  行癡呆了片刻,並不伸手去接,行顛道:「這裏從來沒燈火。」行癡歎了口氣,問道:「小皇帝身子好不好?他……他做皇帝快不快活?」

  韋小寶道:「小皇帝得知老皇爺健在,恨不得插翅飛上五臺山來。他在宮裏大哭大叫,又悲傷,又歡喜,說什麼要上山來。後來……後來恐怕誤了朝廷大事,才派奴才先來向老皇爺請安。奴才回奏之後,小皇帝便親自來了。」

  行癡顫聲道:「他……他不用來了。他是好皇帝,先想到朝廷大事,可不像我……」說到這裏,聲音已然哽咽。黑暗之中,聽到他眼淚一滴滴落上衣襟的聲音。

  雙兒聽他流露父子親情,胸口一酸,淚珠兒也撲簌簌地流了下來。

  韋小寶心想良機莫失,老皇爺此刻心情激動,易下說辭,便道:「海大富一切都查得清清楚楚了:皇太后先害死榮親王,又害死端敬皇后,再害死端敬皇后的妹子貞妃,後來又害死了小皇帝的媽媽。海大富什麼都查明白了。皇太后知秘密已經洩漏,便親手打死了海大富,又派了大批人手,要上五臺山來謀害老皇爺。」

  榮親王和端敬皇后系遭武功好手害死,海大富早已查明,稟告了行癡,由此而回宮偵查兇手。但行癡說什麼也不信竟是皇后自己下手,歎道:「皇后是不會武功的。」韋小寶道:「那晚皇太后跟海大富說的話,老皇爺聽了之後就知道了。」當下一一轉述那晚兩人對答的言語。他伶牙利齒,說得雖快,卻是清清楚楚。

  行癡原是個至性至情之人,只因對董鄂妃一往情深,這才在她逝世之後,連皇帝也不願做了,甘棄萬乘之位,幽閉斗室之中。雖參禪數年,但董鄂妃的影子在他心中何等深刻,一聽韋小寶提起,什麼禪理佛法,霎時間都拋於腦後。海大富和皇太后的對答一句句在心中流過,悲憤交集,胸口一股氣塞住了,便欲炸將開來。

  韋小寶說罷,又道:「皇太后這老……一不做,二不休,害了你老皇爺之後,要去害死小皇帝。她還要去挖了端敬皇后的墳,又要下詔天下,燒毀《端敬后語錄》,說《語錄》中的話都是放屁,哪個家裏藏一本,都要抄家殺頭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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