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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回 金剛寶杵衛帝釋 雕篆石碣敲頭陀(2)


  巴顏忙道:「這鐵頭功我沒練過,你一削我就死。」韋小寶道:「不一定死的,削去兩三寸,也不見得就死。我只削去你一層頭蓋,看到你的腦漿為止。一個人說真話,腦漿就不動,如說謊騙人,腦漿就像煮開了的水一般滾個不休。我有話問你,不削開你的腦袋,怎知你說的是真話假話?」巴顏道:「別削,別削,我說真話就是。」韋小寶摸了摸他頭皮,道:「是真是假,我怎麼知道?」巴顏道:「我如說謊,你再削我頭皮不遲。」

  韋小寶沉吟片刻,道:「好,那麼我問你,是誰叫你到清涼寺來的?」巴顏道:「是五臺山菩薩頂真容院的大喇嘛勝羅陀派我來的。」澄光道:「阿彌陀佛,五臺山青廟黃廟,從無仇怨,菩薩頂的大喇嘛怎會叫你來搗亂?」巴顏道:「我也不是來搗亂。勝羅陀師兄命我來找一個三十來歲的和尚,說他盜了我們青海活佛的寶經,到清涼寺中躲了起來,因此非揪他出來不可。」澄光道:「阿彌陀佛,哪有此事?」

  韋小寶提起匕首,喝道:「你說謊,我削開你的頭皮瞧瞧。」

  巴顏叫道:「沒有,沒有說謊。你不信去問勝羅陀師兄好了。他說,我們要假裝走失了一個小喇嘛,其實是在找那中年和尚大人物,又說那位皇甫先生認得這和尚,請他陪著來找人。勝羅陀師兄說,這和尚偷的是我們密宗的秘密藏經《大毗盧遮那佛神變加持經》,非同小可。如果我拿到了這和尚,那是一件大功,回到青海,活佛一定重重有賞。勝羅陀師兄說這位和尚大人物,確是在五臺山清涼寺中,最近得到消息,神……神龍教也要請他去,咱們可得先……先下手為強。」

  韋小寶聽他連「神龍教」三字也說了出來,料想不假,問道:「你師兄還說了些什麼?」說著將匕首平面在他頭頂敲了一下。

  巴顏道:「我師兄說,到清涼寺去請這位大人物,倒也不難,就怕神龍教得知訊息,也來搶奪,因此勝羅陀師兄請北京的達和爾師兄急速多派高手,前來相助。如果桑結大喇嘛已到了北京,他老人家當世無敵,親來主持,那就……那就萬失無一……」

  韋小寶笑駡:「他媽的!萬無一失,什麼『萬失無一』?」自己居然能糾正別人說成語的錯誤,那是千載難逢、萬中無一之事,甚覺得意。

  巴顏道:「是,是,是萬……萬一無失……」韋小寶笑道:「你喇嘛奶奶的,還是說錯了。還有呢?」巴顏道:「沒有了,下面沒有了。」韋小寶罵道:「他媽的,什麼下面沒有了?是我下面沒有了,還是你下面沒有了?」巴顏道:「大……大家下面沒有了。」韋小寶道:「什麼大家下面沒有了?」巴顏道:「下面沒有話了。」韋小寶哈哈一笑,問道:「那皇甫閣是什麼人?」巴顏道:「他是勝羅陀師兄請來的幫手,昨晚才到的。」

  韋小寶點點頭,向澄光道:「方丈,我要審那個佛光寺的胖和尚了,你如不好意思,不妨在窗外聽著。」澄光忙道:「最好,最好。」命人將巴顏帶出,將心溪帶來,自己回去禪房,也不在窗外聽審。

  心溪一進房就滿臉堆笑,說道:「兩位施主年紀輕輕,武功如此了得,老衲固然見所未見,且是聞所未聞,少年英雄,真了不起,了不起!」韋小寶罵道:「操你奶奶的,誰要你拍馬屁。」向他屁股上一腳踢去。心溪臀上雖痛,臉上笑容不減,說道:「是,是,但凡真正的英雄好漢,是決不愛聽馬屁的。不過老和尚說的是真心話,算不得拍馬屁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我問你,你到清涼寺來發瘋,是誰派你來的?」心溪道:「施主問起,老僧不敢隱瞞。五臺山菩薩頂真容院大喇嘛勝羅陀,叫人送了二百兩銀子給我,請我陪他師弟巴顏,到清涼寺來找一……找一個人。老僧無功不受祿,只得陪他走一遭。」韋小寶又一腳踢去,罵道:「胡說八道,你還想騙我?快說老實話。」心溪道:「是,是,不瞞施主說,大喇嘛送了我三百兩銀子。」韋小寶道:「明明是一千兩。」心溪道:「實實在在是五百兩,再多一兩,老和尚不是人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那皇甫閣又是什麼東西?」心溪道:「這下流胚子不是好東西,是巴顏這鬼喇嘛帶來的。施主放了我之後,老僧立刻送他到五台縣去,請知縣大人好好治罪。清涼寺是佛門清靜之地,怎容他來胡作非為?小施主,那幾條人命,連同死了的幾個喇嘛,咱們都推在他頭上。」韋小寶臉一沉,道:「明明都是你殺的,怎能推在旁人頭上?」心溪求道:「好少爺,你饒了我吧。」

  韋小寶叫人將心溪帶出,帶了皇甫閣來詢問。這人卻十分硬朗,一句話也不回答。對韋小寶匕首的威嚇固然不加理睬,而雙兒點他「天豁穴」穴道,他疼痛難當,忍不住呻吟,對韋小寶的問話卻始終不答,只說:「你有種就將爺爺一刀殺了,折磨人的不是好漢。」韋小寶倒敬他是條漢子,道:「好,我們不折磨你。」命雙兒解了他「天豁穴」的穴道。

  他命人將皇甫閣帶出後,又去請了澄光方丈來,道:「這件事如何了局,咱們得跟那位大人物商量商量。」澄光搖頭道:「他是決計不見外人的。」

  韋小寶怫然道:「什麼不見外人?剛才不是已經見過了?我們如撒手不管,他還不是給人捉了去?不出幾天,北京大喇嘛又派人來,有個什麼天下無敵的大高手,又還有什麼神龍教、烏龜教的,就算我們肯幫忙,也抵擋不了這許多人。」澄光道:「也說得是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你去跟他說,事情緊急,非商量個辦法出來不可。」澄光搖頭道:「老衲答允過,寺中連老衲在內,誰都不跟他說話的。」韋小寶道:「好,我可不是你們寺裏的和尚,我去跟他說話。」澄光道:「不行,不行。小施主一進僧房,他師弟那個莽和尚行顛,就會一杵打死了你。」韋小寶道:「他打不死我的。」

  澄光向雙兒望了一眼,說道:「你就算差尊駕將行顛和尚點倒,行癡仍不會跟你說話。」韋小寶道:「行癡?他法名叫做行癡?」澄光道:「是。原來施主不知。」

  韋小寶歎了口氣,說道:「既然如此,我也沒法可施了。你既沒有『萬失無一』的好法子,可惜清涼寺好好一所古廟,卻在你方丈手裏叫毀了。」

  澄光愁眉苦臉,連連搓手,忽道:「我去問問玉林師兄,或者他有法子。」韋小寶道:「這位玉林大師是誰?」澄光道:「是行癡的傳法師父。」

  韋小寶喜道:「好極,你帶我去見這位老和尚。」

  當下澄光領著韋小寶和雙兒,從清涼寺後門出去,行了里許,來到一座小小舊廟,廟上也無匾額。澄光徑行入內,到了後面禪房,只見一位白須白眉的老僧坐在蒲團上,正自閉目入定,對三人進來,似乎全然不覺。

  澄光打個手勢,輕輕在旁邊蒲團上坐下,低目雙垂,雙手合十。韋小寶肚裏暗笑,跟著也在旁邊一個蒲團上坐了下來。雙兒站在他身後。四下裏萬籟無聲,這小廟中似乎就只這個老僧。

  過了良久,那老僧始終紋絲不動,便如死了一般,澄光竟也不動。韋小寶手麻腳酸,老大不耐煩,站起了又坐倒,坐倒又站起,心中對那老僧的十八代祖宗早已罵了數十遍。

  又過良久,那老僧籲了口氣,緩緩睜眼,見到面前有人,也不感驚奇,只微微點了點頭。澄光道:「師兄,行癡塵緣未斷,有人找上寺來,要請師兄佛法化解。」那老僧玉林道:「境由心生,化解在己。」澄光道:「外魔極重,清涼寺有難。」便將心溪、巴顏、皇甫閣等人意欲劫持行癡,幸蒙韋小寶主僕出手相救等情說了,又說雙方都死了數人,看來對方不肯善罷罷休。玉林默默聽畢,一言不發,閉上雙目,又入定去了。

  韋小寶大怒,霍地站起,破口大駡:「操……」只罵得一個字,澄光連打手勢,求他不可生氣,又求他坐下來等候。

  這一回玉林入定,又是小半個時辰。韋小寶心想:「天下強盜賊骨頭,潑婦大混蛋,也都沒這老和尚討厭。」好不容易玉林又睜開眼來,問道:「韋施主從北京來?」

  韋小寶道:「是。」玉林又問:「韋施主在皇上身邊辦事?」韋小寶大吃一驚,跳起身來,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你怎麼知道?」玉林道:「老衲只是猜想。」韋小寶心想:「這老和尚邪門,只怕真有些法力。」心中可不敢再罵他了,規規矩矩地坐了下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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