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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回 關心風雨經聯榻 輕命江山博壯遊(3)


  回入寢宮,他凝視韋小寶,良久不語,突然怔怔地掉下淚來,說道:「原來太后……太后……」韋小寶也不知說什麼話好。

  康熙想了一會,雙手一拍,兩名侍衛走到寢殿門口。康熙低聲道:「有一件機密事情,差你二人去辦,可不能洩漏出去。慈甯宮花園的荷塘底下,有一隻大口袋,你二人去抬了來。太后正在安睡,你二人倘若發出半點響聲,吵醒了太后,那就自己割了腦袋吧。」兩人躬身答應而去。康熙坐在床上,默不作聲,反復思量。

  隔了好半晌,終於兩名侍衛抬了一隻濕淋淋的大布袋,輕輕來到寢殿門外。

  康熙道:「可驚醒了太后沒有?」兩名侍衛齊道:「奴才們不敢。」康熙點了點頭,道:「拿進來!」兩名侍衛答應了,將布袋拿進屋來。康熙道:「出去吧!」

  韋小寶待兩名侍衛退出寢殿,帶上了門,上了閂,便解開布袋上的繩索,將屍首拖了出來。見屍首臉上鬍子雖剃得極光,鬚根隱約可見,喉頭有結,胸口平坦,自是個男子無疑。這人身上肌肉虯結,手指節骨凸起,純是一副久練武功的模樣。看來此人假扮宮女、潛伏宮中只是最近之事,否則以他這副形象,連做男人也是太醜,如何能假扮宮女而不給發覺?

  康熙拔出腰刀,割破此人的褲子,看了一眼之後,惱怒之極,連揮數刀,將他腰胯之間斬得稀爛。

  韋小寶道:「太后……」康熙怒道:「什麼太后?這賤人逼走我父皇,害死我親娘,穢亂宮廷,多行不義。我……我要將她碎屍萬段,滿門抄斬。」韋小寶籲了口長氣,登時放心:「皇上不再認她是太后,這老婊子不論做什麼壞事,給我知道了,他也不會殺我滅口。」

  康熙提刀又在屍首上剁了一陣,一時氣憤難禁,便欲傳呼侍衛,將太后看押起來審問,轉念一想:「父皇未死,卻在五臺山出家,這是何等大事?若有洩漏,天下軍民群相聳動,我可萬萬魯莽不得。」說道:「小桂子,明兒一早,我便跟你去五臺山查明真相。」

  韋小寶應道:「是!」心中大喜,得和皇帝同行,到五臺山去走一遭,比之悶在北京城裏自是好玩得多了。

  但康熙可遠比韋小寶見識明白,思慮周詳,隨即想到皇帝出巡十分隆重,至少也得籌備佈置好幾個月,沿途百官預備接駕保護,大費周章,決不能說走便走;又想自己年幼,親政未久,朝中王公大臣未附,倘若太后乘著自己出京的機會奪政篡權,廢了自己,另立新君,卻是可慮;又如父皇其實已死,或者雖尚在人世,卻不在五臺山上,自己大張旗鼓地上山朝見,如未能見到,不但為天下所笑,抑且貽譏後世。

  他想了一會,搖頭道:「不行,我不能隨便出京。小桂子,你給我走一遭吧。」韋小寶頗感失望,道:「我一個人去?」康熙道:「你一個人去,待得探查明白,父皇確是在五臺山上,我在京裏又佈置好了對付那賤人的法子,咱二人再一同上山,以策萬全。」

  韋小寶心想皇帝既決定對付太后,自己去五臺山探訪,自是義不容辭,說道:「好,我就去五臺山。」

  康熙道:「我大清的規矩,太監不能出京,除非是隨我同去。好在你本來不是太監。小桂子,你以後不做太監了,還是做侍衛吧。不過宮裏朝裏的人都已認得你,忽然不做太監,大家會十分奇怪。嗯,我可對人宣稱,為了擒拿鼇拜,你奉我之命,假扮太監,現下元兇已除,自然不能老是假扮下去。小桂子,將來你讀點書,我封你做個大官兒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好啊!只不過我一見書本子就頭痛。我少讀點書,你封我的官兒,也就小些兒好了。」

  康熙坐在桌前,提起筆來,給父皇寫信,稟明自己不孝,直至此刻方知父皇尚在人世,心中歡喜逾恒,即日便上山來,恭迎聖駕回宮,重理萬民,而兒子亦得重接親顏。寫得幾行字,忽想:「這封信要是落入了旁人手中,那可大大不妥。小桂子倘若給人擒獲或者殺死,這信就給人搜去了。」

  他拿起了那頁寫了半張的信紙,在燭火上燒了,又提筆寫道:

  「敕令御前侍衛副總管欽賜穿黃馬褂韋小寶前赴五臺山一帶公幹,各省文武官員受命調遣,欽此。」

  寫畢,蓋了禦寶,交給韋小寶,笑道:「我封了你一個官兒,你瞧瞧是什麼。」

  韋小寶睜大了眼,只識得自己的名字,和「五、一、文」三個字,一共六個字,而「韋」字和「寶」字也是跟「小」字上下相湊才識得的,要是分開,就認不准了,搖頭道:「不識得是什麼官。是皇上親封的,總不會是小官吧?」

  康熙笑著將那道敕令讀了一遍。韋小寶伸了伸舌頭,道:「是御前侍衛副總管,厲害,厲害,還賞穿黃馬褂呢。」康熙微笑道:「多隆雖是總管,可沒黃馬褂穿。你這事如能辦得妥當,回宮後再升你的官。只不過你年紀太小,官兒太大了不象樣,咱們慢慢地來。」韋小寶道:「官大官小,我也不在乎,只要常常能跟你見面,那就很好了。」

  康熙又喜又悲,說道:「你此去一切小心,行事務須機密。這道敕令,如不是萬不得已,不可取出來讓人見到。這就去吧!」

  他差出韋小寶後,傳進多隆,將韋小寶這任命告知了他。多隆暗暗稱奇,嘴裏只得稱讚韋小寶能幹,大贊皇上英明,知人善任。

  韋小寶回到屋裏,輕輕開門進去。方怡並沒睡著,喜道:「你回來了。」韋小寶道:「萬事大吉,咱們這就出宮去吧。」沐劍屏迷迷糊糊地醒轉,道:「師姊很擔心,怕你遇到危險。」韋小寶笑問:「你呢?」沐劍屏道:「我自然也擔心。你沒事吧?」韋小寶道:「沒事,沒事。」

  這時東方已現出魚肚白,只聽得鐘聲響動,宮門開啟,文武百官便將陸續進宮候朝。韋小寶點燃桌上蠟燭,察看二人裝束並無破綻,笑道:「你二人生得太美,在臉上擦些泥沙灰塵吧。」沐劍屏有些不願意,但見方怡伸手在地下抹了塵土往臉上搽去,也就依樣而為。韋小寶將從太后床中夾層盜來的三部經書也包入包袱,摸出那枝銀釵遞給方怡,說道:「是這根釵兒吧?」

  方怡臉上一紅,慢慢伸手接過,說道:「你甘冒大險,原來……原來是去為我取這根釵兒。」心中一酸,眼眶兒紅了,將頭轉了過去。

  韋小寶笑道:「也沒什麼危險。」心想:「這叫做好心有好報,不去取這根釵兒,撈不到一件黃馬褂穿。」

  他帶領二人,從紫禁城後門神武門出宮。其時天色尚未大亮,守門的侍衛見是桂公公帶同兩名小太監出宮,除了巴結討好,誰來多問一句?

  方怡出得宮來,走出十餘丈後,回頭向宮門望了一眼,百感交集,真似隔世為人。

  韋小寶在街邊雇了三頂小轎,吩咐抬往西長安街,下轎另雇小轎,到天地會落腳處銀杏胡同外下轎,說道:「你們沐王府的朋友,昨天都出城去了。我得跟朋友商議商議,且看送你們去哪裏。」他做了欽賜穿黃馬褂的御前侍衛副總管,自覺已成大人,加之有欽命在身,去查一件天大的大事,突然收起了油腔滑調,再者師父相距不遠,可也不敢放肆。

  方怡問道:「你……你今後要去哪裏?」韋小寶道:「我不敢再在北京城多耽,走得越遠越好,要等到太后死了,事平之後,才敢回來。」方怡道:「我們在河北石家莊有個好朋友,你……你如不嫌棄,便同……同去暫避一時可好?」沐劍屏道:「好啊,你是我們的救命恩人,大家是自己人。三個人一起趕路也熱鬧些。」兩人凝望著他,均有企盼之意,沐劍屏顯得天真熱切,方怡則微含羞澀。

  韋小寶若非身負要務,和這兩個俏佳人結伴同行,長途遨遊,原是快活逍遙之極,此刻卻不得不設法推託,說道:「我還答允了朋友去辦一件要緊事,這時候不能就去石家莊。你們身上有傷,兩個姑娘兒家趕路不便,我得拜託一兩個靠得住的朋友,護送你們前去。咱們且歇一歇,吃飽了慢慢商量。」

  當下來到天地會的住處。守在胡同外的弟兄見到是他,忙引了進去。高彥超迎了出來,見他帶著兩名小太監,甚是詫異。韋小寶在他耳邊低聲道:「是沐家小公爺的妹子,還有一個是她師姊,我從宮裏救出來的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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