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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回 語帶滑稽吾是戲 弊清摘發爾如神(5)


  韋小寶聽她說笑,心情立時轉佳,笑道:「你臉上怎麼會有只小烏龜?啊,我知道啦,好妹子,你臉蛋兒又光又滑,又白又亮,便如是一面鏡子,因此會有一隻小烏龜。」沐劍屏不解,問道:「為什麼?」韋小寶道:「你跟誰睡在一起?你的臉蛋像是一面鏡子,照出了那人的相貌,臉上自然就有只小烏龜了。」方怡道:「呸,你自己過來瞧瞧,小郡主臉上才有只小烏龜。」韋小寶道:「我如過來照照,好妹子臉上便出現一個又漂亮、又神氣的大老爺。」方沐二人都笑了起來。方怡笑道:「小烏龜大老爺,那是個什麼大老爺?」

  三人低笑了一陣。方怡道:「喂,咱們怎麼逃出宮去,你得給想個法子。」

  韋小寶這些日子來到處受人奉承,但一回到自己屋裏,便感孤寂無聊,忽然有方沐兩個年輕姑娘相陪,雖然每一刻都有給人撞見的危險,可實在捨不得她們就此離去,說道:「這可得慢慢想法子。你們身上有傷,只要踏出這房門一步,立時便給人拿了。」

  方怡輕輕歎了口氣,問道:「我們昨晚進宮來的同伴,不知有幾人死了,幾人給拿了?遭難的人叫什麼名字,你可知道麼?」韋小寶搖頭道:「不知道。你既關心,我可以給你去打聽打聽。」方怡低聲道:「多謝你啦。」

  韋小寶自從和她相識以來,從未聽她說話如此客氣,心下略感詫異。

  沐劍屏道:「尤其要問問,有一個姓劉的,可平安脫險了沒有。」韋小寶問道:「姓劉的?劉什麼名字?」沐劍屏道:「那是我們劉師哥。叫做劉一舟。他……他是我師姊的心上人,那可……那可……」突然嗤的一聲笑,原來方怡在她肢窩中呵癢,不許她說下去。

  韋小寶「啊」的一聲,道:「劉一舟,嗯,這……這可不妙。」方怡情不自禁,忙問:「怎麼啦?」韋小寶道:「那不是一個身材高高,臉孔白白,大約二十幾歲的漂亮年輕人?這人武功可著實了得,是不是?」他自然不知劉一舟是何等樣人,但想此人既是方怡的意中人,諒必是個漂亮的年輕人,既是她們師哥,說他武功很高也不會錯。

  果然沐劍屏道:「對了,對了,就是他。方師姊說,昨晚她受傷之時,見到劉師哥給三名侍衛打倒了,一名侍衛按住了他,多半是給擒住了。不知現今怎樣?」

  韋小寶歎道:「唉,這位劉師傅,原來是方姑娘的心上人……」不住搖頭歎氣。

  方怡滿臉憂色,問道:「桂大哥,那劉……那劉師哥怎樣了?」

  韋小寶心想:「臭小娘,跟我說話時一直沒好聲氣,提到了你劉師哥,卻叫我桂大哥起來。我且嚇她一嚇。」又長歎一聲,搖了搖頭,道:「可惜,可惜!」

  方怡驚問:「怎麼啦?他……他……他是受了傷,還是……還是死了?」

  韋小寶哈哈大笑,說道:「什麼劉一舟、劉兩屁,老子從來沒見過。他是死了活了,我怎麼知道?你叫我三聲『好老公』,我就給你查查去。」

  方怡先前見他搖頭歎氣,連稱「可惜」,只道劉一舟定然凶多吉少,忽然聽他這麼說,心下大喜,啐道:「說話沒半點正經,到底哪一句話是真,哪一句話是假?」

  韋小寶道:「這個劉一舟倘若落在我手裏,哼哼,我先綁住了他,狠狠拷打他一頓,打得他屁股變成四片,問他用什麼花言巧語,騙得了我老婆的芳心。然後我提起刀來,一刀砍將下去,這麼嚓的一聲……」沐劍屏道:「你殺了他?」韋小寶道:「不是,我割了他卵蛋,叫他變成個太監。」沐劍屏不懂他說些什麼。方怡卻是明白的,滿臉飛紅,罵道:「小滑頭,就愛胡說八道!」韋小寶道:「你那劉師哥多半已給擒住了。要不要他做太監,我桂公公說出話來,倒有不少人肯聽。方姑娘,你求我不求?」

  方怡臉上又一陣紅暈,囁嚅不語。沐劍屏道:「桂大哥,你肯幫人,用不到人家開言相求,那才是俠義英雄。」韋小寶搖手道:「不對,不對!我就最愛聽人家求我。越是『好老公、親老公』地叫得親熱,我給人家辦起事來越有精神。」

  方怡遲疑半晌,道:「桂大哥,好大哥,我求你啦。」韋小寶板起了臉,道:「要叫老公!」沐劍屏道:「你這話不對了。我師姊將來是要嫁劉師哥的,劉師哥才是她老公,她怎麼肯叫你老公?」韋小寶道:「不行,她嫁劉一舟,老子要喝醋,大大地喝醋。」沐劍屏道:「劉師哥人是很好的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他越好,我越喝醋,越喝越多。啊喲,酸死了,酸死了!喝得醋太多,哈哈,哈哈!」大笑聲中,捧了那個包裹,走出屋去,反鎖了房門,帶了四名隨從太監,騎馬去西長安街吳應熊在北京的寓所。

  他在馬背之上,不住右手虛擊,呼叫:「梆梆梆,梆梆梆!」眾隨從都不明其意,又怎想得到,桂公公這次是奉聖旨去發財,自然要將雲南竹杠「梆梆梆」地敲得直響。

  吳應熊聽說欽使到來,忙出來磕頭迎接,將韋小寶接進大廳。

  韋小寶道:「皇上吩咐我,拿點東西來給你瞧瞧。小王爺,你膽子大不大?」吳應熊道:「卑職的膽子是最小的,受不起驚嚇。」韋小寶一怔,笑道:「你受不起驚嚇?幹起事來,可大膽得很哪!」吳應熊道:「公公的意思,卑職不大明白,還請明示。」昨晚在康親王府中,他自稱「在下」,今日韋小寶乃奉旨而來,眼見他趾高氣揚,隱隱覺得勢頭不好,連聲自稱「卑職」。

  韋小寶道:「昨晚你一共派了多少刺客進宮去?皇上叫我來問問。」

  昨晚宮裏鬧刺客,吳應熊已聽到消息,突然聽得韋小寶這麼問,這一驚非同小可,立即跪倒,向著天井連連磕頭,說道:「皇上待微臣父子恩重如山,微臣父子就是做牛做馬,也報答不了皇上的恩典。微臣吳三桂、吳應熊父子甘為皇上效死,決無貳心。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起來,起來,慢慢磕頭不遲。小王爺,我給你瞧些物事。」說著解開包袱,攤在桌上。

  吳應熊站起身來,看到包袱中的兵器衣服,不由得雙手發抖,顫聲道:「這……這……這……」拿起那張口供,見上面寫得明明白白,刺客是奉了平西王吳三桂差遣,入宮行刺,決意殺死韃子皇帝,立吳三桂為主云云。饒是吳應熊機變多智,卻也不禁嚇得魂不附體,雙膝一軟,又即跪倒,這一次是跪在韋小寶面前,說道:「桂……公公,這……這決不是真的,微臣父子受了奸人……陷害,萬望公公奏明聖上,奏……奏明……」

  韋小寶道:「這些兵器,都是反賊攜入宮中的,圖謀不軌,大逆不道。兵器上卻都刻了貴府的招牌老字號。」吳應熊道:「微臣父子仇家甚多,必是仇家奸計。」韋小寶沉吟道:「你這話本來也有三分道理,就不知皇上信不信。」吳應熊道:「公公大恩大德,懇請給卑職父子分剖明白。卑職父子的身家性命,都出於公公所賜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小王爺,你且起來。你昨晚已先送了我一份禮,倒像早已料到有這件事似的,嘿嘿,嘿嘿!」吳應熊本待站起,聽他這句話說得重了,忙又跪倒,說道:「只要公公向皇上給卑職父子剖白幾句,皇上聖明,必定信公公的說話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這件事早鬧了開來啦,索額圖索大人、侍衛頭兒多隆多大人,都已見過皇上,回稟了刺客的供狀。你知道啦,這等造反的大事,誰有天大膽子敢按了下來?給你在皇上面前剖白幾句,也不是不可以。我還想到了一個妙計,雖不是十拿九穩,卻多半可以洗脫你父子的罪名,只不過太也費事罷了。」吳應熊大喜道:「全仗公公搭救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請起來好說話。」吳應熊站起身來,連連請安。

  韋小寶低聲問道:「刺客當真不是你派去的?」吳應熊道:「決計不是!卑職怎能幹這等十惡不赦、罪該萬死之事?」韋小寶道:「好,我交了你這朋友,就信了你這次。倘若刺客是你派去的,日後查了出來,那可坑死了我,我非陪著你給滿門抄斬不可。」吳應熊道:「公公萬安,放一百個心,決無此事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那麼依你看,這些反賊是誰派去的?」吳應熊沉吟道:「微臣父子仇家甚多,一時之間,實難確定。」韋小寶道:「你要我在皇上面前剖白,總得找個仇家出來認頭,皇上才能信啊。」吳應熊道:「是,是!家嚴為大清打天下,剿滅的叛逆著實不少,這些叛逆的餘黨都十分痛恨家嚴。好比李闖的餘逆啦,前明唐王、桂王的餘黨啦,雲南沐家的餘黨啦,他們心中懷恨,什麼作亂犯上的事都做得出來。」

  韋小寶點頭道:「什麼李闖餘逆啦,雲南沐家的餘黨啦,這些人武功家數是怎樣的?你教我幾招,我去演給皇上看,說道我昨晚親眼見到,刺客使的是這種招數,貨真價實,決計錯不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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