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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回 絕世奇事傳聞裏 最好交情見面初(5)


  這邊王潭以一敵三,卻漸落下風,左腿上給鋸齒刀拉了一條口子,鮮血急噴。他一跛一拐,浴血苦鬥。圍著吳大鵬急鬥的三人武功均頗不弱,雙刀一劍,在他身邊轉來轉去,吳大鵬的摩雲掌力一時打不到他們身上。

  史鬆軟鞭越使越快,但始終奈何不了茅十八,突然一招「白蛇吐信」,鞭梢向茅十八右肩點去。茅十八舉刀豎擋,不料史松這一招乃是虛招,手腕抖動,先變「聲東擊西」,再變「玉帶圍腰」,黑龍鞭倏地揮向左方,隨即圈轉,自左至右,遠遠向茅十八腰間圍來。

  茅十八雙腿行走不便,全仗身後大樹支撐。史松這一招「玉帶圍腰」捲將過來,本來只須向前躥出,或往後縱躍,即能避過,但此刻卻非硬接硬架不可,於是單刀對準敵鞭鞭梢拍落。史松陡然放手,松脫鞭柄,那軟鞭一沉,忽地兜轉,迅速捲將過來,將茅十八繞在樹上,繞了三匝,噗的一聲,鞭梢擊中他右胸。史松要將茅十八生擒,以便逼問天地會的訊息,眼見吳大鵬和王潭尚未降服,急欲取下軟鞭使用,當即俯身拾起地下丟棄的一柄單刀,要砍下茅十八的一條右臂。

  他拾刀在手,剛抬起身,驀地裏白影晃動,無數粉末沖進眼裏、鼻裏、口裏,一時氣為之窒,跟著雙眼劇痛,猶似萬枚鋼針同時紮刺一般,待欲張口大叫,滿嘴粉末,連喉頭也嗌住了,叫不出聲來。這一下變故突兀之極,饒是他老於江湖,卻也心慌意亂,手一松,單刀跌落,雙手去揉擦眼睛,只一擦便即恍然:「啊喲,敵人將石灰撒入了我眼睛。」生石灰遇水即沸,立即將他雙眼燒爛,便在此時,肚腹上忽地冰涼,一柄單刀插入了肚中。

  茅十八為軟鞭繞身,眼見無幸,陡然間白粉飛揚,史松單刀脫手,雙手去揉擦眼睛,正詫異間,只見韋小寶拾起單刀,一刀插入史松肚中,隨即轉身又躲在樹後。

  史松搖搖晃晃,轉了幾轉,翻身摔倒。幾名軍官大驚,齊叫:「史大哥,史大哥!」吳大鵬左掌一招「鐵樹開花」,掌力吐處,一名軍官身子飛出數丈,口中鮮血狂噴,餘下五人眼見不敵,無心戀戰,轉身便奔,連坐騎也不要了。

  吳大鵬回頭說道:「茅兄當真了得,這黑龍鞭史松武功高強,今日命喪你手!」他見史松肚腹中刀而死,想來自是茅十八所殺。

  茅十八搖頭道:「慚愧!是韋小兄弟殺的。」吳王二人大為詫異,齊聲道:「是這小孩所殺?」他二人适才忙於對付敵人,沒見到韋小寶撒石灰。地下滿是死屍鮮血,傷者身上滾得滿身是泥,雖有石灰粉末撒在地下,他二人也沒留意。

  茅十八左手抓住黑龍鞭鞭梢,抖開軟鞭,呼的一聲,抽在史松頭上。史松肚腹中刀,一時未死,給這一鞭擊正天靈蓋,立時斃命。茅十八叫道:「韋兄弟,你好功夫啊!」

  韋小寶從樹後轉出,想到自己居然殺了一個官老爺,心中有一分得意,倒有九分害怕。吳王二人將信將疑,上上下下地向韋小寶打量,但見他臉色蒼白,全身發抖,雙目含淚,搖搖晃晃地立足不定,只像隨時隨刻要放聲大哭,又或大叫:「我的媽啊!」說什麼也不像是殺了黑龍鞭史松之人。吳大鵬道:「小兄弟,你使什麼招式殺了此人?」韋小寶顫聲道:「我……我……是我殺了這……官……官老爺嗎?不,不是我殺的,不……不是我……」他知殺官之罪極大,心慌意亂之下,惟有拚命抵賴。

  茅十八皺起眉頭,搖了搖頭,說道:「吳老爺子、王兄,承你二位拔刀相助,救了兄弟性命。咱們還打不打?」吳大鵬道:「救命之話,休得提起。王兄弟,我看這場架是不必打了?」王潭道:「不打了!我和茅兄原沒什麼深仇大怨,大家交上了朋友,豈不是好?茅兄武功高強,有膽量,有見識,兄弟是十分佩服的。」吳大鵬道:「茅兄,咱們就此別過,山長水遠,後會有期。茅兄十分欽佩天地會的陳總舵主,這一句話,兄弟當設法帶給陳總舵主他老人家知曉。」

  茅十八大喜,搶上一步,說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識得陳總舵主?」

  吳大鵬笑道:「我和這位王兄弟,都是天地會宏化堂屬下的小角色。承茅大哥對敝會如此瞧得起,別說大夥兒本來沒什麼過節,就算真有梁子,那也是一筆勾銷了。」茅十八又驚又喜,說道:「原來……原來你果然識得陳近南。」吳大鵬道:「敝會弟兄眾多,陳總舵主行蹤無定,在下在會中職司低下,的確沒見過陳總舵主的面,剛才並不是有意相欺。」茅十八道:「原來如此。」

  吳大鵬一拱手,轉身便行,雙掌連揚,啪啪之聲不絕,在每個躺在地下的軍官身上補了一掌,不論那軍官本來是死是活,再中了他的摩雲掌力,死者筋折骨裂,活著的也即氣絕。

  茅十八低聲喝彩:「好掌力!」見二人去得遠了,喃喃地道:「原來他二人倒是天地會的。」隔了一會,向韋小寶道:「去牽匹馬過來!」

  韋小寶從未牽過馬,見馬匹身軀高大,心中害怕,從馬匹身後慢慢挨近。茅十八喝道:「向著馬頭走過去。你從馬屁股後過去,馬兒要飛腿踢你。」韋小寶繞到馬前,伸手去拉韁繩,那馬倒甚馴良,跟著他便走。

  茅十八撕下衣襟,裹了右臂的傷口,左手在馬鞍上一按,躍上馬背,說道:「你回家去吧!」韋小寶問道:「你到哪裏去?」茅十八道:「你問來幹嗎?」韋小寶道:「咱們既是朋友,我自然要問問。」茅十八臉一沉,罵道:「你奶奶的,誰是你朋友?」

  韋小寶退了一步,小臉兒漲得通紅,淚水在眼中滾來滾去,不明白他為什麼好端端突然大發脾氣。

  茅十八道:「你為什麼用石灰撒在那史松眼裏?」聲音嚴厲,神態更十分兇惡。

  韋小寶很害怕,退了一步,顫聲道:「我……我見他要殺你。」茅十八問道:「石灰哪裏來的?」韋小寶道:「我……我買的。」茅十八道:「買石灰來幹什麼?」韋小寶道:「你說要跟人打架,我見你身上有傷,所以……所以買了石灰粉幫你。」茅十八大怒,罵道:「小雜種,你奶奶的,這法子哪裏學來的?」

  韋小寶的母親是娼妓,不知生父是誰,最恨的就是人家罵他小雜種,不由得怒火上沖,也罵道:「你奶奶的老雜種,我操你茅家十七八代老祖宗,烏龜王八蛋,你管我從哪裏學來的?你這臭王八,死不透的老甲魚……」一面罵,一面躲到了樹後。

  茅十八雙腿一夾,縱馬過來,長臂伸處,便將他後頸抓住,提了起來,喝道:「小鬼,你還罵不罵?」韋小寶雙足亂踢,叫道:「你這賊王八,臭烏龜,路倒屍,給人斬上一千刀的豬玀……」他生於妓院之中,南腔北調的罵人言語,學了不計其數,這時怒火上沖,滿口污言穢語。

  茅十八更加惱怒,啪的一聲,重重打了他一個耳光。韋小寶放聲大哭,罵得更響了,突然之間,張口在茅十八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。茅十八手背一痛,脫手將他摔在地下。韋小寶發足便奔,口中兀自罵聲不絕。茅十八縱馬自後緩緩跟來。

  韋小寶雖跑得不慢,但他人小步短,怎撇得下馬匹跟蹤?奔得十幾丈,便已氣喘力竭,回頭看時,茅十八的坐騎和他相距已不過丈許,心中一慌,失足跌倒,索性便在地下打滾,大哭大叫。他平日在妓院之中,街巷之間,時時和人爭鬧,打不過時便耍這無賴手段,對手都是大人,總不成繼續追打,將他打死?生怕被人說以大欺小,只好搖頭退開。

  茅十八道:「你起來,我有話跟你說。」韋小寶哭叫:「我偏不起來,死在這裏也不起來!」茅十八道:「好!我放馬過來,踹死了你!」

  韋小寶最不受人恐嚇,人家說:「我一拳打死你,我一腳踢死你」這等言語,他幾乎每天都會聽到一兩次,根本就沒放在心上,當即大聲哭叫:「打死人啦,大人欺侮小孩哪!烏龜王八蛋騎了馬要踏死我啦!」茅十八一提馬韁,坐騎前足騰空,人立起來。韋小寶一個打滾,滾了開去。茅十八笑駡:「小鬼,你畢竟害怕。」韋小寶叫道:「我怕了你這狗入的,不是英雄好漢!」

  茅十八見他如此憊賴,倒也沒法可施,笑道:「憑你也算英雄好漢?好啦,你起來,我不打你了。我走啦!」韋小寶站起身來,滿臉都是眼淚鼻涕,道:「你打我不要緊。可不能罵我小雜種。」茅十八笑道:「你罵我的話,還多了十倍,更難聽十倍,大家扯直,就此算了。」韋小寶伸衣袖抹了抹臉,當即破涕為笑,說道:「你打我耳光,我咬了你一口,大家扯直,就此算了。你去哪裏?」

  茅十八道:「我上北京。」韋小寶奇道:「上北京?人家要捉你,怎麼反而自己送上門去?」茅十八道:「我老是聽人說,那鼇拜是滿洲第一勇士,他媽的,還有人說他是天下第一勇士。我可不服氣,要上北京去跟他比劃比劃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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