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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回 砌牆(3)


  只見萬震山雙手已扼住了吳坎的咽喉,吳坎伸手使勁去扼萬震山的兩手,卻毫無效用。但見吳坎的一對眼睛向外凸出,像金魚一般,越睜越大。萬震山雙手手背上給吳坎的指甲抓出了一道道血痕,但他扼住了吳坎咽喉,說什麼也不放手。吳坎發不出半點聲音,只身子扭動,過了一會兒,雙手慢慢張開,垂了下來。戚芳見他舌頭伸了出來,神情可怖,不禁害怕之極。只見吳坎終於不再動彈,萬震山鬆開了手,將他放在椅上,在桌上拿起兩張事先浸濕了的棉紙,貼在他口鼻之上。這麼一來,他再也不能呼吸,也就不能醒轉。

  戚芳一顆心怦怦亂跳,尋思:「公公說過,他們是荊州世家,不能隨便殺人,吳坎的父親聽說是本地紳士,決不能就此罷休,這件事可鬧大了。」

  便在這時,忽聽得萬震山大聲喝道:「你做的事,快快自己招認了吧,難道還要我動手不成?」戚芳一驚:「原來公公瞧見了我。」可是心中卻也並不驚惶,反而有釋然之感:「死在他手裏也好,反正我是不想活了!」

  正要從床底鑽出來,忽聽得吳坎說道:「師父,你……要弟子招認什麼?」

  戚芳一驚非小,怎麼吳坎說起話來,難道他死而復生了?然而明明不是,他斜倚在椅上,動也不動。從床底望上去,看到萬震山的嘴唇在動。「什麼?是公公在說話,不是吳坎說的。怎麼明明是吳坎的聲音?」只聽得萬震山又大聲道:「招認什麼?哼,吳坎,你好大膽子,你裏應外合,勾結匪人,想在荊州城裏做一件大案子。」

  「師父,弟子做……做什麼案子?」

  這一次戚芳看得清清楚楚了,確是萬震山在學著吳坎的聲音,難為他學得這麼像。「公公居然有這門學人說話的本領,我可從來不知道,他這麼大聲學吳坎的聲音說話,有什麼用意?」她隱隱想到了一件事,但那只是朦朦朧朧的一團影子,一點也想不明白,只是內心感到了莫名其妙的恐懼。

  只聽得萬震山道:「哼,你當我不知道麼?你帶了那賣藥郎中來到荊州城,這人其實是個江洋大盜,吳坎,你和他勾結,想要闖進……」

  「師父……闖進什麼?」

  「要闖進淩知府公館,去盜一份機密公文,是不是?吳坎,你……你還想抵賴?」

  「師父,你……你怎麼知道?師父,請你老人家瞧在弟了平日對你孝順的份上,原諒我這一遭,弟子再也不敢了!」

  「吳坎,這樣一件大事,哪能就這麼算了?」

  戚芳發覺了,萬震山學吳坎的口音,其實並不很像,只是壓低了嗓門,說得十分含糊,每一句話中總是帶上「師父」的稱呼,同時不斷自稱「弟子」,在旁人聽來,自然會當是吳坎在說話。何況,大家眼見吳坎走進房來,聽到他和萬震山說話,接著再說之時,聲音雖然不像,但除了吳坎之外,又怎會另有別人?而且萬震山的話中,又時時叫他「吳坎」。

  只見萬震山輕輕托起吳坎的屍體,慢慢彎下腰來,左手掀開了床幔。戚芳嚇得一顆心幾乎停止了跳動:「公公定然發現了我,這一下他非扼死我不可了!」燈光朦朧之下,只見一個腦袋從床底下鑽了進來,那是吳坎的腦袋,眼睛睜得大大的,真像是死金魚的頭。戚芳只有拼命向旁避讓,但吳坎的屍身不住擠進來,碰到了她的腿,又碰到了她的腰。

  只聽萬震山坐回椅上,厲聲喝道:「吳坎,你還不跪下?我綁了你去見淩知府。饒與不饒,是他的事,我可做不了主。」

  「師父,你當真不能饒恕弟子麼?」

  「調教出這樣的弟子來,萬家的顏面也給你丟光了,我……我還能饒你?」

  戚芳從床帷縫中張望,見萬震山從腰間拔出一柄匕首來,輕輕插入了自己胸膛。他胸口衣內顯然墊著軟木、濕泥、面餅之類的東西,匕首插了進去,便即留著不動。

  戚芳心中剛有些明白,便聽得萬震山大聲道:「吳坎,你還不跪下!」跟著壓低嗓子學著吳坎的聲音道:「師父,這是你逼我的,須怪不得弟子!」萬震山大叫一聲:「哎喲!」飛起一腿,踢開了窗子,叫道:「小賊,你……你竟敢行兇!」

  只聽得砰的一聲響,有人踢開房門,萬圭當先搶進(他知道該當這時候破門而入),魯坤、孫均、卜垣等眾弟子跟著進來。萬震山按住胸口,手指間鮮血涔涔流下(多半手中拿著一小瓶紅水),他搖搖晃晃,指著窗口,叫道:「吳坎這賊……刺了我一刀,逃走了!快……快追!」說了這幾句,身子一斜,倒在床上。

  萬圭驚叫:「爹爹,你傷得怎樣?」

  魯坤、孫均、卜垣、馮坦、沈城五人或躍出窗子,或走出房門,大呼小叫地追了出去。府中前前後後,許多人驚呼叫嚷。

  戚芳伏在床底,只覺得吳坎的屍身越來越冷。她心中害怕之極,可是一動也不敢動。公公躺在床上,丈夫站在床前。

  只聽得萬震山低聲道:「有人起疑沒有?」萬圭道:「沒有,爹,你裝得真像。便如殺戚長髮那樣,沒半點破綻。」

  「便如殺戚長髮那樣,沒半點破綻!」這一句話像一把鋒利的匕首,刺入了戚芳心中。她本已隱隱約約想到了這件大恐怖事,但她決計不敢相信。「公公一直對我和顏悅色,丈夫向來溫柔體貼,怎麼會殺害了我爹爹?」但這一次她是親眼看見了,他們佈置了這樣一個巧妙機關,殺了吳坎。那日她在書房外聽到「父親和萬震山爭吵」,見到「萬震山被父親刺了一刀」,見到「父親越窗逃走」,顯然,那也是萬震山佈置的機關,一模一樣。在那時候,父親早已給他害死了,他……他學著父親的口音,怪不得父親當時的話聲嘶啞,和平時大異。如果不是陰差陽錯,這一次她伏在床底,親眼見到了這場慘劇,卻如何能猜想得透?

  只聽得萬圭道:「那賤人怎樣?咱們怎能放過了她?」萬震山道:「慢慢再找到她來炮製便是。這可要做得人不知鬼不覺,別敗壞了萬家門風,壞了我父子名聲。」萬圭道:「是,爹爹想得真周到。哎喲……」萬震山道:「怎麼?」萬圭道:「兒子手背上的傷處又痛了起來。」萬震山「嗯」了一聲,他雖計謀多端,對這件事可當真束手無策。

  戚芳慢慢伸出手去,摸到吳坎懷中,那只小瓷瓶冷冷的便在他衣袋之中。她取了出來,放在自己袋裏,心中淒苦:「三哥,三哥,你只聽到一半說話,便冤枉我跟這賊子有曖昧之事。你不想聽個明白,因此也就沒聽到,這瓶解藥便在他身上。你父親已殺了他,本來只不過舉手之勞,便可將解藥取到,但畢竟你們不知道。」

  魯坤一干人追不到吳坎,一個個回來了,一個個到萬震山床前來問候。萬震山袒露了胸膛,布帶從頸中繞到胸前,圍到背後,又繞到頸中。

  這一次他受的「傷」沒上次那麼「厲害」,吳坎的武功究竟不及師叔戚長髮。這一刀刺得不深,並無大礙。眾弟子都放心了,個個大罵吳坎忘恩負義,都說明天非去找他父親算賬不可,請師父保重,大家退了出去。萬圭坐在床前,陪伴著父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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