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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回 《唐詩選輯》(1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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湘西和荊州相隔不遠,數日之後,狄雲便到了荊州。這一條路,當年他隨同師父和師妹曾經走過的。山川仍是這樣,道路仍是這樣。當年行走之時,路上滿是戚芳的笑聲。這一次,從麻溪鋪到荊州,他沒聽到一下笑聲。當然有人笑,不過,他沒聽見。 在城外一打聽,知道淩退思仍做著知府。狄雲仍這麼滿臉污泥,掩住了本來面目,走進城去。第一個念頭是:「我要親眼瞧瞧萬圭怎樣受苦。他的毒傷是不是治好了?也不知他是不是已經回來。說不定還留在湖南治傷。」 踱到萬家門口,遠遠望見沈城匆匆從大門中出來,神情顯得很急遽。狄雲心道:「沈城既在這裏,萬圭想來也已回家。一到天黑,我便去探探。」於是走向那個廢園。 廢園離萬家不遠,當日丁典逝世、殺周圻、殺耿天霸、殺馬大鳴,都是在這廢園之中,此番舊地重來,只見遍地荒草如故,遍地瓦鑠如故。他走到那株老梅之旁,撫摸凹凹凸凸的樹幹,心道:「那一日丁大哥在這株老梅樹下逝世,梅樹仍然這副模樣,半點也沒變。丁大哥卻已骨化成灰。」 當下坐在梅樹下閉目而睡。睡到二更時分,從懷中取出些乾糧來吃了,出了廢園,徑向萬家而來。繞到萬家後門,越牆而入,到了後花園中,不禁心中酸苦:「那日我身受重傷,躲入柴房。師妹不助我救我,已算得狠心,卻去叫丈夫來殺我。」正要舉步而前,忽見太湖石旁有三點火光閃動。 他立即往樹後一縮,向火光處望去。凝目間,見三點火光是香爐中三枝點燃了的線香。香爐放在一張小幾上,幾前有兩個人跪著向天磕頭,一會兒站起身來。狄雲看得分明,一個便是戚芳,另一個是小女孩,她的女兒,也是叫做「空心菜」的。 只聽得戚芳輕輕禱祝:「第一炷香,求老天爺保佑我夫君得脫苦難,解腫去毒,不再受這蠍毒侵害的痛楚。空心菜,你說啊,說求求天菩薩保佑爹爹病好。」小女孩道:「是,媽媽,求求天菩薩保佑,叫爹爹不痛痛了,不叫叫了。」狄雲相隔雖然不近,她母女倆的說話卻聽得清清楚楚,得知萬圭中毒後果然仍在受苦,心中既感到幸災樂禍的歡喜,又惱恨戚芳對丈夫如此情義深重。 只聽戚芳說道:「第二炷香,求老天爺保佑我爹爹平安,無災無難,早日歸來。空心菜,你說請天菩薩保佑外公長命百歲。」小女孩道:「是,外公,你快快回來,你為什麼不回來啊?」戚芳道:「求天菩薩保佑。」小女孩道:「天菩薩保佑外公,還要保佑爺爺和爹爹。」她從來沒見過戚長髮,媽媽要她求禱,她心中記掛的卻是自己的祖父和父親。 戚芳停了片刻,低聲道:「這第三炷香,求老天爺保佑他平安,保佑他如意,保佑他早娶賢妻,早生貴子……」說著聲音哽咽了,伸起衣袖,拭了拭眼淚。小女孩道:「媽媽,你又想起舅舅了。」戚芳道:「你說,求天老爺保佑空心菜舅舅平安……」 狄雲聽她禱祝第三炷香時,正自奇怪:「她在替誰祝告?」忽聽得她說到「空心菜舅舅」五個字,耳中不由得嗡的一聲響,心中只說:「她是在說我?她是在說我?」 那小女孩道:「媽媽記掛空心菜舅舅,天菩薩保佑舅舅恭喜發財,買個大娃娃給我,他是空心菜,我也是空心菜。媽媽,這個空心菜舅舅,到哪裏去啦?他怎麼也還不回來?」戚芳道:「空心菜舅舅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。舅舅拋下你媽不理了,媽卻天天記著他……」說到這裏,抱起女兒,將臉藏在女兒胸前,快步回了進去。 狄雲走到香爐之旁,瞧著那三根閃閃發著微光的香頭,不由得癡了。 他怔怔地站著,三根香燒到了盡頭,都化了灰燼,他還是一動不動地站著。 *** 第二天清晨,狄雲從萬家後園中出來,在荊州城中茫然亂走,忽然聽得嗆啷啷、嗆啷啷的聲音直響,是個走方郎中搖著虎撐在沿街賣藥。狄雲心中一動,他要親眼瞧瞧萬圭呻吟叫喚的慘狀,於是取出十兩銀子,要將他的衣服、藥箱、虎撐一股腦兒都買下來。那郎中很奇怪,這些都不是什麼貴重東西,最多不過值得三四兩銀子,便高高興興地賣了給他。 狄雲回到廢園,換上郎中的衣服,拿些草藥搗爛了,將汁液塗在臉上,又在左眼下敷了一大塊草藥,弄得面目全非,然後搖著虎撐,來到萬家門前。 他將到萬家門前,便把虎撐嗆啷啷、嗆啷啷地搖得大響,待得走近,嘶啞著嗓子叫道:「專醫疑難雜症,無名腫毒,毒蟲毒蛇咬傷,即刻見功!」 如此來回走得三遍,只見大門中一人匆匆出來,招手道:「喂,郎中先生,你過來,過來。」狄雲認得他是萬門弟子,便是當年削去他五根手指的吳坎。狄雲此刻裝束面貌與昔年大異,吳坎自認他不出。狄雲生怕他聽出自己語音,慢慢踱過去,更加壓低嗓子,說道:「這位爺台有何吩咐,可是身上生了什麼疑難雜症、無名腫毒?」 吳坎「呸」的一聲,道:「你瞧我像不像生了無名腫毒?喂,我問你,給蠍子螫了,你治不治得好?」 狄雲道:「青竹蛇、赤練蛇、金腳帶、鐵鏟頭,天下一等一的毒蛇咬傷了人,在下都藥到傷去。那蠍子嘛,嘿嘿,又算得什麼一回事?」 吳坎道:「你可別胡吹大氣,這螯人的蠍子卻不是尋常傢伙。荊州城裏的名醫見了個個搖頭,你又治得好了?」狄雲皺眉道:「有這等厲害?天下的蠍子嘛,也不過是灰毛蠍、黑白蠍、金錢蠍、麻頭蠍、紅尾蠍、落地咬娘蠍、白腳蠍……」他信口胡說,連說了二十來種,才道:「每種蠍子毒性不同,各有各的治法,就算是名醫,若不是真有本事的,也未必懂得周全。」 吳坎見他形貌醜陋,衣衫襤褸,雖然說了許多蠍子的名目,但結結巴巴,口齒不清,料想也沒什麼本事,便道:「既是如此,你便去瞧瞧吧,反正是死馬當作活馬醫。」狄雲點了點頭,跟他走進萬府。他一跨進門,登時便想起那年跟著師父、師妹前來拜夀的情景,那時候是鄉下少年進城,眼中看出來,什麼東西都透著華貴新鮮,和師妹兩個東張西望,指指點點,今日再來,門庭依舊,心中卻只感到一陣陣酸苦。他隨著吳坎走過了三處天井,來到東邊樓前。 吳坎仰起了頭,大聲道:「三師嫂,有個草頭郎中,他說會治蠍毒,要不要他來給師哥瞧瞧?」呀的一聲,樓上窗子打開,戚芳從窗中探頭出來,說道:「好啊,多謝吳師弟,你師哥今天痛得更加厲害了,請先生上樓。」吳坎對狄雲道:「你上去吧。」自己卻不跟上去。戚芳道:「吳師弟,你也請上來好啦,幫著瞧瞧。」吳坎道:「是!」這才隨著上樓。 狄雲上得樓來,只見中間靠窗放著一張大書桌,放著筆墨紙硯與十來本書,還有一件縫了一半的小孩衣衫。戚芳從內房迎了出來,臉上不施脂粉,容色頗為憔悴。狄雲只向她看了一眼,生怕她識得自己,不敢多看,便依言走進房去。只見一張大床上向裏睡著一人,不斷呻吟,正是萬圭。他小女兒坐在床前的一張小凳上,在給爸爸輕輕捶腿。她見到狄雲污穢古怪的面容,驚呼一聲,忙躲到母親身後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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