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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回 老鼠湯(4)


  寶象見狄雲無法逃脫,心想不如叫他先燒好湯水,然後再下手宰殺,只可惜這人不會自己宰殺自己,再將自己燒成一大碗紅燒人肉,雙手恭恭敬敬地端將上來,便道:「我殺了你來吃,有兩個法子。一是生割你腿上肌肉,隨割隨烤,那麼你就要受零碎苦頭。第二個法子是一刀將你殺了,煮肉羹吃。你說哪個法子好?」

  狄雲咬牙道:「你要……將我殺了,你……你……你這惡和尚……」欲待破口大駡,卻怕他一怒之下,更讓自己慘受淩遲之苦,罵人的話到得口邊,終於忍住。

  寶象笑道:「不錯,你知道就好,越是聽話,越死得爽快。你倔強掙扎,這苦頭可就大了。喂,癩痢頭阿三,我說啊,你去廚房裏把那只鐵鑊拿來,滿滿地燒上一鑊水。」狄雲明知他是要用來烹食自己,還是忍不住問:「幹什麼?」

  寶象笑道:「這個就不用多問了。快去!」狄雲道:「要燒水,在廚房裏燒好了。」寶象道:「廚房裏滿是灰塵、蜘蛛網,老佛爺一進去便直打噴嚏。我不瞧著你,你這小癩痢定要逃走。」狄雲道:「我不逃走便是。」寶象怒道:「我說什麼,便是什麼。」說著一掌揮出,在他右臉上重重一擊,又將他踢了個筋斗。

  狄雲滾在地下,突然想起:「他叫我燒水,倒是個機會,等得一大鑊水燒滾,端起來潑在他身上。他赤身裸體,豈不立時燙死了?」心中存了這個主意,登時不再恐懼,便到廚房去將一隻破鑊端了出來。見那鐵鑊上半截已然殘破,只能裝得小半鑊水,半鑊燙水只怕未必能燙死這惡僧,但想就算整他不死,燙他個半死不活也好。

  他將鐵鑊端到殿前天井中,接了簷頭雨水,先行洗刷乾淨,然後裝載雨水,直至水齊破口,無法再裝為止。寶象贊道:「好極,好極!癩痢頭阿三,我倒真不捨得吃了你。你這人做事幹淨利落,煮人肉羹是把好手。」

  狄雲苦笑道:「多謝大師父誇獎。」拾了七八塊磚頭,架在鐵鑊下面。破廟中多的是破桌斷椅,狄雲急於和寶象一決生死,快手快腳地執起破舊木料,堆在鐵鑊之下。可是要尋火種,卻就難了。狄雲張開雙手,做個無可奈何的神態。

  寶象道:「怎麼?沒火種嗎?我記得他身上有的。」說著向丁典的屍身一指。狄雲見丁典的大腿給寶象砍得血肉模糊,胸中一股悲憤之氣直沖上來,轉頭向寶象狠狠瞪視,恨不得撲上前去咬他幾口。寶象卻似老貓捉住了耗子一般,要玩弄一番,這才吃掉,對狄雲的憤怒絲毫不以為意,笑吟吟地道:「你找找去啊。倘若生不了火,大和尚吃生肉也成。」

  狄雲俯下身去,在丁典的衣袋中一摸,果然摸到兩件硬硬的小物,正是一把火刀,一塊火石,尋思:「咱二人同在牢獄之時,丁大哥身邊可沒這兩件東西,他卻從何處得來?」翻轉火刀,見刀上鑄得有一行陽文招牌:「荊州老合興鐵店」。狄雲曾和丁典去鐵店斬斷身上銬鐐,想來這便是那家鐵店的店號。狄雲握了這對刀石,心想:「丁大哥顧慮周全,在鐵店中取這火刀火石,原意是和我同闖江湖之用,不料沒用上一次,便已命赴陰世。」怔怔地瞧著火刀火石,不由得潸然淚下。

  寶象只道他發現火種後自知命不長久,是以悲泣,哈哈笑道:「大和尚是千金貴體,你前世幾生修到,竟能拿大和尚的腸胃作棺材,拿大和尚的肚皮作墳墓,福緣深厚,運氣不壞,快生火吧!」

  狄雲更不多言,在廟中找到了一張陳舊已極的黃紙簽,放在火刀、火石之旁,便打著了火。火焰燒到黃紙簽上,本來給灰塵掩蔽著的字跡露了出來,只見簽上印著「下下」、「求官不成」、「婚姻難諧」、「出行不利」、「疾病難愈」等字樣,片刻之間,火舌便將紙簽燒去了半截。狄雲心想:「我一生不幸,不用求籤便知道了。」當即將紙簽去點燃了木片,鑊底的枯木漸燒漸旺。

  鐵鑊中的清水慢慢生出蟹眼泡沫,他知這半鑊水過不到一炷香時分便即沸滾。他心神緊張,望望那水,又望望寶象裸露著的肚皮,心想生死存亡在此一舉,一雙手不自禁地打起顫來。終於白氣蒸騰,破鑊中水泡翻湧。狄雲站直身子,端起鐵鑊,雙手一抬,便要向寶象頭上淋去。

  豈知他身形甫動,寶象已然驚覺,十指伸出,搶先抓住了他的手腕,厲聲喝道:「幹什麼?」狄雲不會說謊,用力想將滾湯往寶象身上潑去,可手腕給抓住了,便似套在一雙鐵箍中一般,竟移動不得分毫。

  寶象若要將這鑊滾湯潑在狄雲頭上,只須手臂一甩,自是輕而易舉,但卻可惜了這半鑊熱湯,淋死了這癩痢頭阿三,自己重新燒湯,未免麻煩。他雙臂微一用勁,平平下壓,將鐵鑊放問原處,喝道:「放開了手!」

  狄雲如何肯放開鐵鑊,雙手又運勁回奪。寶象右足踢出,砰的一聲,將他踢得直跌出去,頭後腳前,撞入神壇之下。寶象心想:「這癩痢頭手勁倒也不小。」這時也不加細想,喝道:「老子要宰你了。乖乖地自己解去衣服,省得老子費事。」

  狄雲摸出腰間藏著的尖石,便想沖出去與這惡僧一拼,忽見神壇腳邊兩隻老鼠肚子向天,身子不住抽搐,將死未死,這一下陡然在黑暗中看到一絲光明,叫道:「我捉到了兩隻老鼠,給你先吃起來充饑,好不好?老鼠的滋味可鮮得緊呢,比狗肉還香。」

  寶象道:「什麼?是老鼠?是死的還是活的?」狄雲生怕他不吃死鼠,忙道:「自然是活的,還在動呢,只不過給我捏得半死不活了。」抓住兩隻老鼠,從神壇下伸手出來給他看。

  寶象曾吃過老鼠,知道鼠肉之味與瘦豬肉也差不多,眼見這兩頭老鼠毫不肥大,想是破廟之中無甚食物之故,一時沉吟未決。

  狄雲道:「大師父,我給你剝了老鼠皮,煮一大碗湯喝,包你又快又美。」

  寶象生性大懶,要他動手殺人洗剝,割切煮食,想起來就覺心煩,聽狄雲說給他煮老鼠湯,倒是投其所好,道:「兩隻老鼠不夠吃,你再去多捉幾隻。」

  狄雲心想:「我現下功夫已失,手腳不靈,老鼠哪裏捉得到?」但好容易出現了一線生機,決不能放過,忙道:「大師父,我給你先煮了這兩隻大老鼠作點心,立刻再捉!」寶象點頭道:「那也好,要是我吃得個飽,饒你一命,又有何妨?」

  狄雲從神壇下鑽了出來,說道:「我借你的刀子一用,切了老鼠的頭。」

  寶象渾沒當這鄉下小禿子是一回事,向鋼刀一指,說道:「你用吧!」跟著又補上一句:「你有膽子,便向老子砍上幾刀試試!」狄雲本來確有搶到鋼刀、回身便砍之意,但給他先行點破,倒不敢輕舉妄動了,兩刀砍下鼠頭,開膛破肚,剝下鼠皮,將老鼠的腸胃心肺一併用雨水冼得乾淨,然後放入鑊中。

  寶象連連點頭,說道:「很好,很好。你這禿頭,煮老鼠湯是把好手。快再去捉幾隻來。」狄雲道:「好,我去捉。」轉身向後殿走去。寶象說:「你若想逃走,我定將你身上的肉,一塊塊活生生地割下來吃了。」狄雲道:「捉不到老鼠便捉田雞,江裏有魚有蝦,什麼都能吃。我服侍你大師父,吃得飽飽的,舒舒服服,何必定要吃我?癩痢頭阿三身上有瘡有癩,吃了擔保你拉肚子,發寒熱。」寶象道:「哼,別讓我等得不耐煩了。喂,你不能走出廟去,知不知道?」

  狄雲大聲答應,爬在地下,裝著捕老鼠的神態,慢慢爬到後殿,站直了身子。他東張西望,想找個隱蔽處躲了起來,從後門望出去,見左首有個小小池塘,當下不管三七二十一,快步奔去,輕輕溜入池塘,只露出口鼻在水面透氣,更抓些浮萍亂草,堆在鼻上。他自幼生於水濱,水性倒是甚好,只可惜這地方離江太遠,否則躍入大江之中,順流而下,寶象無論如何追趕不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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