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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 毒手藥王(3)


  鐘兆文本是向西北而行,久等胡斐不來,不耐煩了,回頭尋來,聽那村女如此說,煩惱之意盡去,低聲笑道:「小兄弟,真有你的,又免得做哥哥的多走冤枉路。」胡斐卻心生懷疑:「倘若藥王莊是在東北方,那麼直截了當地指點便是,為什麼說『還是向東北方去的好』?」不願向村女再問,引馬向東北而去。

  兩人一陣急馳,奔出八九里,前面浩淼大湖,已無去路,只一條小路通向西方。

  鐘兆文罵道:「這丫頭真可惡,不肯指路也罷了,卻叫咱們大走錯路。回去要好好教訓她一頓。」胡斐也好生奇怪,自忖並沒得罪了她,何以作弄自己,說道:「鐘大哥,這鄉下姑娘定和藥王莊有甚干連。」鐘兆文道:「嗯,你瞧出什麼端傀沒有?」胡斐道:「她一雙眼珠子炯炯有神,說話的神態,也不像是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女子。」鐘兆文一驚,道:「不錯!她給你的那兩棵花,還是快些拋了。」

  胡斐從懷中取出藍花,見花光嬌豔,不忍便此丟棄,說道:「小小兩棵花兒,想來也沒大礙!」仍放回懷中,縱馬向西。鐘兆文在後叫道:「喂,還是小心些好。」胡斐含糊答應,催馬前行。暮靄蒼茫中,陣陣歸鴉從頭頂越過。

  突見右側有兩人俯身湖邊,似在喝水。胡斐勒馬想要問路,見兩人始終不動,心知有異,跳下馬去,叫道:「勞駕!」兩人仍然不動。鐘兆文伸手一扳一人肩頭,那人仰天翻倒,但見他雙眼翻白,早死去多時,臉上滿是深黑色斑點,肌肉扭曲,甚為可怖,再瞧另一人也是如此。鐘兆文道:「中毒死的。」胡斐點點頭,見兩名死者身上都帶著兵刃,說道:「毒手藥王的對頭?」鐘兆文也點了點頭。

  兩人上馬又行,天色漸黑,更覺前途兇險重重。又行一程,見路旁草木稀疏,越行草木越少,到後來地下光溜溜一片,竟然寸草不生,大樹小樹更沒一棵。胡斐心下起疑,勒馬說道:「鐘大哥,你瞧,這裏好生古怪。」鐘兆文也已瞧出不對,道:「就算有人鏟淨刨絕,也必留下草根痕跡,我看……」他沉吟片刻,低聲道:「藥王莊定在左近,想是他在土中下了劇毒,以致連草也沒一根。」

  胡斐點了點頭,心中驚懼,從包袱上撕下幾根布條,將鐘兆文所乘坐騎的馬口縛住,然後縛上自己坐騎馬口。鐘兆文知他生怕再向前行時遇到有毒草木,牲口嚼到便不免遇害,點了點頭,暗贊他心思細密。

  行不多時,遠遠望見一座房屋。走到近處,見屋子的模樣甚為古怪,便似是一座大墳,無門無窗,黑黝黝的甚是陰森可怖。兩人均想:「瞧這屋子模樣,自然是藥王莊了。」離屋數丈,有一排矮矮的小樹環屋而生,樹葉便似栗樹葉子,顏色卻如秋日楓葉,殷紅如血,暮色之中,令人不寒而慄。

  鐘兆文平生浪蕩江湖,什麼兇險之事沒見過?他自己三兄弟便打扮成凶門喪主一般,令人見之生畏,但這時看到這般情景,一顆心也不禁突突亂跳,低聲道:「怎麼辦?」胡斐道:「咱們以禮相求,隨機應變。」縱馬向前,行到離矮樹叢數丈之處,下馬牽了籩繩,朗聲說道:「那北鐘兆文、晚輩遼東胡斐,特來向藥王前輩請安。」這三句話每一字都從丹田送出,雖不如何響亮,但聲聞里許,屋中人自必聽得清清楚楚。

  過了半晌,屋中竟無半點動靜。胡斐又說了一遍,圓屋之中仍無響應,便似無人居住一般。胡斐又朗聲道:「金面佛苗大俠中毒受傷,所用毒藥,是奸人自前輩處盜來。敬請前輩慈悲,賜以解藥。」但不論他說什麼,圓屋中始終寂無聲息。

  過了良久,天色更黑了。胡斐低聲問道:「鐘大哥,怎麼辦?」鐘兆文道:「總不成眼看苗大俠瞎了雙目,咱們空手而返。」胡斐道:「不錯,便龍渾虎穴,也得闖一闖。」兩人這時均起了動武用強之意,心想那毒手藥王雖摣於使毒,武功卻未必了得,動之以利,軟硬兼施,非得將解藥取到手不可。兩人放下馬匹,走向矮樹。只見那一叢矮樹枝葉緊密,不能穿過,鐘兆文縱身躍起,便從樹叢上飛越過去。

  他身在半空,鼻中猛然聞到一陣濃香,眼前一黑,登時暈眩,摔跌在樹叢之內。胡斐大驚,跟著躍進,越過樹叢頂上時,但覺奇香刺鼻,中人欲嘔,胸口煩惡。他一落地,忙扶起鐘兆文,探他鼻間尚有呼吸,只雙目緊閉,手指和顏面卻已冰冷。

  胡斐暗暗叫苦:「苗大俠的解藥尚未求得,鐘大哥卻又中毒,看來我自己也已沾上毒氣,只還沒發作而已。」矮身直縱到圓屋前,叫道:「藥王前輩,晚輩空手前來拜莊,實無歹意,再不賜見,晚輩迫得無禮了。」

  他打量那圓屋的牆垣,只見自屋頂以至牆腳通體黑色,顯然並非土木所構。他不敢伸手去推,但四下裏打掃得乾淨無比,連一塊極細小的磚石也無法找到,從懷中摸出一錠銀子,在牆上輕敲三下,果然錚錚錚地發出金屬之聲。

  他將銀錠放回懷中,一低頭,聞到一陣淡淡清香,精神為之一振,頭腦本來昏昏沉沉,一聞到香氣,立時清明。他略略彎腰,香氣更濃,才知香氣是從那村女所贈的藍花上發出。胡斐心中一動:「看來這香氣有解毒之功,她果是一番好意。」

  他加快腳步,環繞岡屋奔了一周,非但找不到門窗,連小孔和細縫也沒發現,心想難道屋中當真並無人居?否則毫無通風之處,怎能不給悶死?他手中沒兵刃,對這通體鐵鑄的圓屋無法可施。凝思片刻,從懷中取出藍花,放在鐘兆文鼻下,過不多時,他打了個噴嚏,悠悠醒轉。

  胡斐大喜,心道:「那姑娘既有解毒之法,不如回去求她指點。」將一枝藍花插在鐘兆文襟上,自己手中拿了一枝,扶著鐘兆文躍過矮樹。他雙足落地,忽聽得圓屋中有人大聲「咦」的一下驚呼。聲音隔著鐵壁傳來,頗為鬱悶,但仍可聽得出含意既驚且怒。

  胡斐回頭叫道:「藥王前輩,能賜見一面麼?」他接連問了兩聲,圓屋中更無聲息。忽聽得砰砰兩響,重物倒地。胡斐回過頭來,見兩匹坐騎同時摔倒,縱身過去,見兩匹馬眼目緊閉,口吐黑沫,已中毒斷氣,身上卻沒半點傷痕。

  到此地步,兩人不敢在這險地多逗留,低聲商量幾句,決意回去向村女求教,當即從原路趕回。

  鐘兆文中毒後腳力疲憊,行一程歇一程,直到二更時分,才回到那村女的茅屋之前。沉沉黑夜中,花圃裏藍花香氣馥鬱,鐘胡二人一聞之下,困累盡去,大感愉適。

  茅舍窗中突然透出燈光,呀的一聲,柴扉打開,那村女開門出來,說道:「請進來吧!只鄉下沒什麼款待,粗茶淡飯,怠慢了貴客。」胡斐聽她出言不俗,忙抱拳道:「深夜叨擾,很過意不去。」那村女微微一笑,閃身門旁,讓兩人進屋。

  胡斐踏進茅屋,見屋中木桌木凳,陳設也無異尋常農家,只纖塵不染,乾淨得過了分,甚至連牆腳之下,板壁縫中,也沖洗得不留半點灰土。這般清潔的模樣,便似圓屋周遭一般,令人隱隱不安。

  那村女道:「鐘爺、胡爺請坐。」說著到廚下拿出兩副碗筷,跟著托出三菜一湯、兩大碗熱氣騰騰的白米飯。三碗菜是煎豆腐、鮮筍炒豆芽、草菇煮白菜,那湯則是鹹菜豆瓣湯。雖是素菜,卻也香氣撲鼻。

  兩人奔馳了大半日,早就餓了。胡斐笑道:「多謝!」端起飯碗,提筷便吃。鐘兆文尋思:「這飯菜她早就預備好了,顯是料到我們去後必回。寧可餓死了,這飯卻千萬吃不得。」見那村女轉身回人廚下,向胡斐使個眼色,低聲道:「兄弟,我跟你說過,在藥王莊三十里地之內,決不能飲食。你怎地忘了?」

  胡斐卻想:「這位姑娘對我若有歹心,決不會送花給我。雖防人之心不可無,但如不吃此餐,定是將她得罪了。」他正要回答,那村女又從廚下托出一隻木盤,盤中一隻小小木桶,裝滿了白飯。胡斐站起身來,說道:「多謝姑娘厚待,我們要請拜見令尊令堂。」那村女道:「我爹媽都過世了,這裏便只我一人。」胡斐「啊」了一聲,坐下來舉筷便吃。三碗菜肴本就鮮美,胡斐為討她喜歡,更讚不絕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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