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新修版飛狐外傳 | 上頁 下頁
第六章 紫衣女郎(7)


  他如真心相讓,袁紫衣勝了這一招,心中二得意,說不定便將趙半山的訊息相告。偏生他年少氣盛,也是個極好勝之人,這一招讓是讓了,卻讓得太過明顯,待她鞭到臨頭,方才閃避,而帽子遭捲,臉上不露絲毫羞愧之色,反含笑相詢,簡直有點長輩戲耍小輩模樣。袁紫衣一眼看出,冷然道:「你故意相讓,當我不知道麼?帽子還你吧!」說著長鞭輕輕一抖,捲著帽子往他頭上戴去。

  胡斐心想:「她若能用軟鞭給我戴上帽子,這分功夫可奇妙得緊。我如伸手去接,不免阻了她興頭。」於是含笑不動,瞧她是否真能將這丈餘長的銀絲軟鞭,運用得如臂使手。但見鞭梢捲著帽子,順著他胸口從下而上兜將上來,將與他臉平之時,鞭尾一軟,帽子下落。

  胡斐忙伸手去接,突見眼前金光閃動,心知不妙,只聽啪的一響,眼前金星亂冒,半邊臉頰奇痛透骨,已給軟鞭擊中。他立即右足力撐,左足一松,從左方鑽到了馬腹之下,但聽得啪的一響,木屑紛飛,馬鞍已給軟鞭擊得粉碎,那馬吃痛哀嘶。

  胡斐在馬腹底避過她這連環一擊,順勢抽出單刀,待得從馬右翻上馬背,單刀已從左手交向右手,右頰兀自劇痛,伸手一摸,只見滿手鮮血,這一鞭打得著實不輕。

  袁紫衣冷笑道:「你還敢冒充長輩麼?我這一鞭若不是手下留情,不打下你十七八顆牙齒才怪。」這句話倒非虛語,她偷襲成功,這一鞭倘真使上全力,胡斐顴骨非碎裂不可,左邊牙齒也勢必盡數打落。但饒是如此,已是他藝成以來從所未有之大敗,不由得怒火直沖,圓睜雙目,舉刀往她肩頭直斫。

  袁紫衣微感害怕,知對手實非易與,這一次他吃了大虧,動起手來定然全力施為,當下舞動長鞭,將胡斐擋在兩丈之外,要叫他欺不近身來。

  就在此時,只聽得大路上鸞鈴響動,三騎馬緩緩馳來。騎者見到有人動手,一齊駐馬而觀。胡斐和袁紫衣同時向三人望了一眼,只見兩個穿的是清廷侍衛服色,中間一人穿的是常服,身材魁偉,約莫四十來歲年紀。

  鞭長刀短,兵刃上胡斐先已吃虧,何況他騎的又是一匹受了傷的劣馬。袁紫衣的坐騎卻是神駿無倫,她騎術又精,竟似從小便在馬背上長大一般,因此拆到十招以外,胡斐仍欺不近身。

  他刀法一變,正要全力搶攻,忽聽得一個侍衛說道:「這女娃子模樣兒既妙,手下也很來得啊。」另一名侍衛笑道:「曹大哥你如瞧上了,不如就伸手要了,別讓這小子先得了甜頭。」那姓曹的侍衛哈哈大笑。

  胡斐惱這兩人出言輕薄,怒目橫了他們一眼。袁紫衣乘隙揮鞭巒到,胡斐頭一低,從軟鞭底下鑽進,搶前數尺。只見袁紫衣纖腰一扭,那白馬猛地向左疾沖。

  這一下去勢極快,但見銀光閃爍,那姓曹的侍衛肩上已重重吃了一鞭。她回鞭抽向胡斐頭頂,胡斐橫刀架開。白馬已在另一名侍衛身旁掠過,只見她素手伸出,已抓住那侍衛後頸天柱穴。白馬一沖之勢力道奇大,她並未使力,順手已將那侍衛拉下馬來,摔在地下。她也不回身,長鞭從肩頭甩過,向後抽擊第三個大漢。

  這幾下兔起鶻落,迅捷無倫,胡斐心中不禁暗暗喝了聲彩,心想這大漢雖然未出一聲,但既與這兩名侍衛結伴同行,少不免也要受一鞭無妄之災。哪知道這大漢只一勒馬頭,空手竟來抓她銀鞭的鞭頭。袁紫衣見他出手如鉤,竟是個勁敵,當即手腕一振,鞭梢甩起,冷笑道:「閣下可是去京師參與掌門人大會麼?」

  那大漢一愕,問道:「姑娘怎知?」袁紫衣道:「瞧你模樣,稍稍有點兒掌門人味道。你叫什麼名字,是哪一門哪一派的掌門?」這兩句話問得無禮,那大漢哼了一聲、並不理會。那姓曹的侍衛狼狽爬起,叫道:「藍師傅,教訓教訓這臭女娃子!」

  袁紫衣腿上微微使勁,白馬陡地向那姓曹的侍衛沖去。白馬這一下突然發足,直叫人出其不意。姓曹侍衛大駭,忙向左避讓,袁紫衣的銀鞭卻已打到背心。那大漢見情勢急迫,抽出腰中短劍,一招「攔腰取水四門劍」,以斜推正,將鞭梢撥開。

  袁紫衣足尖點著踏鐙輕輕向後一推,白馬猛地後退數步。這馬疾趨疾退,竟同樣的迅捷。那大漢喝彩:「好馬!」袁紫衣冷笑道:「原來閣下是八仙劍掌門人藍爺。」

  這大漢正是廣西梧州八仙劍的掌門人藍秦,見這少女不過二十左右年紀,容色如花,雖出手迅捷,但能有多大江湖閱歷,怎地只見一招,便道出自己的姓名身份?他心中驚詫,卻也不禁得意,暗道:「藍某雖僻處南疆,竟連一個年輕少女也知我威名。」微微一笑,問道:「姑娘怎知在下姓名?」

  袁紫衣道:「我正要找你,在這裏撞見,再好也沒有。」藍秦更感奇怪,心想我和你素不相識啊,問道:「姑娘高姓大名,找藍某有何指教?」袁紫衣道:「我叫你不用上京去啦,由我代你去便是。」藍秦更摸不著頭腦,問道:「此話怎講?」袁紫衣道:「哼,這還不明白?我叫你把八仙劍的掌門之位讓了給我!」

  藍秦聽她言語無禮,不由得大為惱怒,但适才見她連襲四人,手法巧妙之極,連自己也沒瞧清,否則便能護住身旁侍衛,不讓他如此狼狽地摔下馬來。他生性謹細,心想她口出大言,必有所恃,便不發作,抱拳問道:「姑娘尊姓大名?令師是哪位?」

  袁紫衣道:「我又不跟你套交情,問我姓名幹嗎?我師父的名頭更加不能說給你知。我師父曾跟你有一面之緣,如提起往事,我倒不便硬要你讓這掌門之位了。」

  藍秦眉頭緊蹙,想不起相識的武林名宿之中,有哪一位是使軟鞭的能手。

  兩名侍衛一個吃了一鞭,一個給扯下馬來,自均惱怒已極。他們一向橫行慣了的,吃了這虧哪肯就此罷休?兩人齊聲呼哨,一個乘馬,一個徒步,同時向袁紫衣撲去。兩人手中本來空著,當下一個拔刀,一個便伸手去抽腰中長劍。

  袁紫衣軟鞭晃動,啪的一響,拔刀的侍衛右腕上已重重吃了一記。他手指抓住刀柄,但手腕劇痛入骨,再也無力拔出腰刀。袁紫衣這銀絲軟鞭又長又細,與一般軟鞭大不相問,一招打中那侍衛的手腕,鞭梢毫不停留,快如電光石火般一吐,又已捲住了那姓曹侍衛的劍柄,順勢上提。這一下快得出奇,竟比那侍衛伸手握劍還搶先了一步。姓曹侍衛但見銀光閃爍,自己手指尚未碰到劍柄,劍已出鞘,大駭之下,忙揮手外用,饒是如此,劍鋒已在他手掌心劃過,登時鮮血淋漓。

  袁紫衣軟鞭抖動,長劍激飛上天,竟有數十丈高,她將軟鞭纏回腰間,便如紫衣外系了一條銀色絲絛,旁人一瞥之下,哪知這是一件厲害兵刃?她並不抬頭看劍,向藍秦問道:「你這掌門之位讓是不讓?」

  藍秦正仰頭望著天空急落而下的長劍,聽她說話,隨口道:「什麼?」袁紫衣道:「我要你讓這八仙劍掌門的位子。」這時長劍已落到她跟前,袁紫衣嘴裏說話,耳中聽風辨器,一伸手便抓住了劍柄。長劍從數十丈高處落將下來,勢道何等淩厲,何況這劍除了劍柄外,通身是鋒利刃口,她竟眼角也沒斜一下,隨隨便便就拿住了劍柄。

  這一手功夫不但藍秦大為震驚,連旁觀的胡斐也暗自佩服,心想:「她适才奪了少林韋陀門的掌門,何以又要奪八仙劍的掌門?」見她正當妙齡,武功卻如此了得,生平除趙半山外,從未見過如此武學高手,心中一生贊佩之意,臉上的鞭傷似乎也不怎麼疼痛了。

  藍秦見她露了這手絕技,更加小心謹慎,想用言語套問出她底細,說道:「姑娘這手聽風辨器的功夫,似是山西佟家的絕藝啊。」袁紫衣一笑,道:「你眼光倒好。那麼我這手擲劍上天的功夫呢?」說著右手揮動,長劍又疾飛向天。這一次卻不是劍尖向上直升,而是一路翻著筋斗,舞成個銀色光圈,再再上升,雖去勢緩了,但劍勢特異,蔚為奇觀。

  藍秦抬頭觀劍,猛聽得風聲微動,身前有異,忙一個倒縱步竄開丈許,只見金光閃動,那姑娘銀絲軟鞭上的小金球剛從自己腰間掠過,若非見機得快,身上佩劍又已讓她搶去了。

  袁紫衣知他武功高出兩個侍衛甚多,是以故意擲劍成圈,引開他目光,再突然出手搶劍,哪知還是給他驚覺避開。她心中連叫可惜,藍秦卻已暗呼慚愧。他雄霸西南,門徒遍及兩廣雲貴,十年來從未遇到挫折,想不到這樣一個黃毛丫頭今日竟如此輕侮於己,刷的一聲,拔劍出鞘,叫道:「好,我便來領教姑娘高招。」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