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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紫衣女郎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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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中年武師道:「說給你聽也不妨,免得有人問起,你全然接不上榫頭,那可臉上下不來。萬老拳師名成業就,就可惜膝下無兒。他收了三個徒弟,那身材矮小的名叫孫伏虎,是老拳師的大弟子。這白臉膛的漢子尉遲連,是二弟子。紅臉膛酒糟鼻的大漢楊賓,是他的第三弟子。這三人各得老拳師之一藝,武功都挺不差,只粗人不明禮節,是以大師兄謝了,二師兄也謝,三師弟怕失禮,跟著也來謝一次。」那後生紅著臉,點頭領教。 胡斐跟首席坐得雖不甚近,但留神傾聽,盼望兩名侍衛在談活之中會提到五虎門,透露一些風天南父子行蹤的線索。只聽那何思豪朗聲道:「兄弟奉福大帥之命,來請威震湘南的萬老拳師進京,參與天下掌門人大會,好讓少林韋陀門的武功在天下武師之前大大露臉。想不到萬老拳師一病不起,當真可惜之極。」眾人附和歎息。何思豪又道:「萬老拳師雖然過世,但少林韋陀門是武林中有名的宗派,掌門人不可不到。不知貴門的掌門人由哪一位繼任?」 孫伏虎等師兄弟三人互視一眼,各不做聲。過了半晌,三師弟楊賓說道:「師父得的是中風之症,一發作便人事不知,是以沒留下遺言。」另一名侍衛道:「嗯,嗯。貴門的前輩尊長,定有一番主意了。」二弟子尉遲連道:「我們幾位師伯師叔散處各地,向來少通音問。」那侍衛道:「如此說來,選立掌門之事,倒還得費一番周折。福大帥主持的掌門人大會,定在八月中秋,還有兩個月時光,貴門須得及早為計才好。」師兄弟三人齊聲稱是。 一名老武師道:「自來不立賢便立長,萬老拳師既沒遺言,那掌門一席,自非大弟子孫師兄莫屬。」孫伏虎笑了笑,神色之間甚是得意。另一名老武師道:「立長之言是不錯的。可是孫師兄雖入門較早,論年歲卻是這位尉遲師兄大著一歲。尉遲師兄老成精幹,韋陀門如由他接掌,定能發揚光大,萬老拳師在天之靈,也必極為欣慰了。」尉遲連伸袖擦了擦眼,顯得懷念師父,心中悲戚。第三名老武師連連搖手,說道:「不然不然,若在平日,老朽原無話可說。但這番北京大會,各門各派齊顯神通。韋陀門掌門人如不能技藝過人,豈不損了韋陀門數百年的英名?因此以老朽之見,這位掌門人須得是韋陀門中武功第一的好手,方能擔當。」眾人連連點首,齊聲稱是。 那老武師又道:「三位師兄都是萬老拳師的得意門生,各擅絕藝,成林中人人都十分欽佩。不過說到出乎其類,拔乎其萃,那還是後來居上,須推小師弟楊賓了。」第一名老武師哼了一聲,道:「那也未必。武學之道,多練一年,功夫便深一年。楊師兄雖天資聰穎,但就功力而言,那便遠遠不及孫師兄了。刀槍拳腳上見功夫,這是絲毫勉強不來的。」第二名老武師道:「說到臨陣取勝,鬥智為上,鬥力其次。兄弟雖是外人,但平心而論,足智多謀,還該推尉遲師兄。」 他三人你一句,我一句,起初言語中都還客氣,到後來漸漸面紅耳赤,聲音也越說越大。幾十桌的客人停杯不飲,聽他三人爭論。胡斐心道:「原來三個老武師都是受人之托,來做說客的,說不定還分別受了三名弟子的禮物。」 吊客之中,有百餘人是韋陀門的門人,大都是萬老拳師的再傳弟子,各人擁戴自己師父,先是低聲譏諷爭辯,到後來大聲吵嚷起來。各親朋賓客或分解勸阻,或各抒己見,或袒護交好,或指斥對方,大廳上亂成一片。有幾個脾氣暴躁、互有心病之人,竟拍桌相罵,有的更離座而起,眼見便要掄刀使拳。萬老拳師屍骨未寒,門下的徒弟便要為掌門一席而同室操戈。 那坐在首席的侍衛何思豪聽著各人爭吵,並不說話,望著萬老拳師的靈位,不住微笑,眼見各人越鬧越厲害,突然站起,說道:「各位且莫爭吵,請聽兄弟一言。」眾人敬他是官,一齊住口。 何思豪道:「适才這位老師說得不錯,韋陀門掌門人,須得是本門武功之首,這一節各位都是贊同的了?」大家齊聲稱是。何思豪道:「武功誰高誰低,嘴巴裏是爭不出來的。刀槍拳腳一比,立時便判強弱。好在三位是同門師兄弟,不論勝負,都不失了和氣,更不折了韋陀門的威風。咱們便請萬老拳師的靈位主持這場比武,由他老人家在天之靈擇定掌門,倒是一段武林佳話呢。」 眾人鼓掌喝彩,紛紛道:「這個最公平不過。」「讓大家見識見識韋陀門的絕藝。」「憑武功分勝敗,事後再無爭論。」「究竟是北京來的侍衛老爺,見識高人一等。」 何思豪見眾人附和其說,甚是得意,說道:「同門師兄弟較藝比武,那是平常之極的事,兄弟卻要請三位當眾答允一件事。」尉遲連在師兄弟三人之中最為精明幹練,當即說道:「但憑大人吩咐,我們師兄弟自當遵從。」何思豪道:「既憑武功分上下,那麼武功最高的便為掌門,事後仟淮不得再有異言,更起紛爭。」三人齊聲道:「這個內然。」他三人武功各有所長,常言道:「文無第一,武無第二。」各人自忖雖無必勝把握,但奮力一戰,未始便不能壓服兩個同門。 何思豪道:「既是如此,大夥兒便挪地方出來,讓大家瞻仰韋陀門的精妙功夫。」 眾人七手八腳搬桌椅,在靈位前騰出老大一片空地。眼見好戲當前,各人均已無心飲食,只有少數饕餮之徒,兀自低頭大嚼何思豪道:「哪兩位先上?是孫師兄與尉遲師兄麼?」 孫伏虎說道:「好,兄弟獻醜。」他弟子送上一柄單刀。孫伏虎接刀在手,走到師父靈前磕了三個頭,轉身說道:「尉遲師弟請上吧。」 尉遲連心想若先與大師兄動手,勝了之後還得對付三師弟,變成了一對二的車輪戰,不如讓他們二人先鬥個筋疲力盡,自己再來卞莊刺虎,撿個現成,拱手道:「兄弟武藝既不及師兄,也不及師弟,這掌門原是不敢爭的。不過各位老師有命,不得不勉強陪師兄師弟喂招,還是楊師弟先上吧。」 楊賓脾氣暴躁,大聲道:「好,由我先來好了。」從弟子手中接過單刀,大踏步上前。他也不知該當先向師父靈位磕頭,當下立個門戶,右手持刀橫護左肩,左手成鉤,勁坐右腿,左腳虛出,乃是六合刀法的起手「護肩刀」。 少林韋陀門拳、刀、槍三絕,全守六合之法。所謂六合,「精氣神」為內三合,「手眼身」為外三合,其用為「眼與心合,心與氣合,氣與身合,身與手合,手與腳合,腳與胯合。」全身內外,渾然一體。賓客中有不少是武學行家,見楊賓橫刀一立,神定氣凝,均想:「此人武功不弱。」 孫伏虎刀藏右側,左手成掌,內懷裏翻出,使一招「滾手刺紮」,說道:「師弟請!」與胡斐同桌的那中年武師賣弄內行,向身旁後生道:「單刀看的是手,雙刀看的是走。使單刀的右手有刀,刀有刀法,左手無物,那便不好安頓。因此看一人的刀上功夫,只要瞧他左手出掌是否厲害,便知高低。你瞧孫師兄這一掌翻將出來,守中有攻,功力何等深厚?」胡斐聽他說得不錯,微微點頭。 說話之間,師兄弟倆已交上了手,雙刀相碰,不時發出丁當之聲。那中年武師又道:「這二人刀法,用的都是『展、抹、鉤、剁、砍、劈』六字訣,法度是很不錯的。」那後生道:「什麼叫做鑽母鉤肚?」中年武師冷笑一聲道:「刀法之中,還有鑽他媽媽、鉤你肚子麼?刃口向外叫做展,向內為抹,曲刃為鉤,過頂為砍,雙手舉刀下斬叫做劈,平手下斬稱為剁。」那後生漲紅了臉,不住點頭,再也不敢多問。 胡斐雖刀法精奇,但他祖傳刀譜之中,全不提這些細緻分別,注重的只是護身傷敵諸般精妙變招,這時聽那中年武師說得頭頭是道,心道:「原來刀法之中還有這許多講究。但瞧這師兄弟倆的刀招,也不見得特別高明。」 眼見二人越鬥越緊,孫伏虎矯捷靈活,楊賓卻勝在腕力沉雄,一時倒難分上下。正鬥之間,大門外突然走進一人,尖聲說道:「韋陀門的刀法,哪有這等膿包的,快別現世了吧!」孫楊二人一驚,同時收刀躍開。 胡斐早已看清來人是個妙齡少女,但見她身穿紫衣,身材苗條,正是途中所遇那個騎白馬的女子。她背上負著一個包袱,卻不是自己在飯鋪中所失的是什麼?只見她一張瓜子臉,雙眉修長,眼大嘴小,姿形秀麗,容光照人,不禁大為驚訝:「這女子年紀和我相若,難道便有一身極高武功,如此輕輕巧巧地取去包袱,竟讓我絲毫不覺?」 孫楊二人聽來人口出狂言,本來均已大怒,但停刀看時,卻是個娉婷嫋娜的美貌女郎,愕然之下,說不出話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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