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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 英雄年少(11)


  眾人聽他用到「天網恢恢」四字,都吃了一驚,不知陳禹在門戶中幹了什麼歹事,累得這位趙三當家萬里追尋。

  陳禹精明強幹,在江湖上成名多年,名頭固不及趙半山響亮,卻也是北派太極門的佼佼者,何況跟了福公子後,有了極強靠山,對趙半山毫不畏懼,厲聲道:「我先前尊你一聲前輩,那是瞧在你年紀份上。你我南北太極各有所長,憑你就能壓得了我嗎?」語聲甫畢,一招「玉女穿梭」,猛向他肩頭拍去。

  趙半山追奔數月,辛勞萬里,為的就是眼前這一招,一見陳禹出手,從這招「玉女穿梭」之中,于他武功修為已了然於胸,身軀微蹲,一招「雲手」,帶住他的手腕向右牽引。陳禹立足不定,登時全身受制。要知各派太極拳劍、招法、要旨大同小異,強弱差別全在各人的悟性與功力修為不同。

  天龍門好手殷仲翔是陳禹至交,當趙陳二人口頭相爭之時,他已拔劍在手,躍躍欲試,眼見陳禹一招即敗,便即挺劍向趙半山身後刺去,喝道:「放手!」趙半山更不回身,順手在陳禹腰間抽出佩劍,回劍一擋。這一下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,雙劍一交,當的一聲,殷仲翔的長劍已斷成兩截。趙半山右手回送,又將長劍插入陳禹腰間劍鞘。

  群豪見他一招制住太極門好手陳禹,一劍震斷了天龍門好手殷仲翔長劍,制敵拳法之精、拔劍出手之快、斷劍功力之純、還劍眼力之准,皆生平罕見,不由得盡皆失色。他回劍入鞘這一招如是插向陳禹身上,陳禹早已了賬。陳禹自己心中也自了然。趙半山向陳禹冷然道:「怎麼?你還不出去?」陳禹臉上青一陣紅一陣,驚惶不定。

  突然間金光閃動,七枝金鏢分從上下左右向胡斐急射過去。原來商老太眼見報仇之望行將成空,見眾人注目趙陳二人,正是良機,猛地一門氣發出七枝金鏢。她與胡斐相距不過丈許,這一下陡然發難,對方要能將七枝金鏢盡數躲過,當真千難萬難。她十餘年來處心積慮地要為丈夫復仇,知道苗人鳳與胡一刀武功卓絕,光明正大地動手,絕難取勝,因此鏢上都喂了見血封喉的劇毒。

  這一下突如其來,胡斐叫聲:「啊喲!」急忙撲倒,上面三枝鏢雖能避過,打向他小腹和下盤的四枝鏢卻再也無法閃躲。

  趙半山跨上一步,伸臂劃過撈抄,半路上將七枝鏢盡數接過。他外號叫做「千手如來」,「如來」是說他面和心慈,「千手」卻是說他發暗器、接暗器,就如生了一千隻手一般,這抄接暗器,正是他生平最擅長的絕技。眾人只覺眼前一花,也沒看清他如何出手,七枝金鏢已到了他手中。燭光下見鏢頭帶著暗紅之色,拿到鼻邊一嗅,果有一股甜香,知鏢尖帶有劇毒。他是使暗器的大高手,最恨旁人在暗器上喂毒,常自言道:「暗器原是正派兵器,以小及遠,與拳腳、器械,同為武學三大門之一,只是給無恥小人一喂毒,這才讓人瞧低了。」

  他隨手將七枝金鏢擲在地下,回頭向商老太狠狠瞪了一眼,說道:「王維揚王老爺子何等英雄,他教人暗器喂毒麼?教人這般卑鄙偷襲麼?更何況以這般手段對付一個小孩。」這幾句話大義凜然,王氏兄弟不由得暗自慚愧。

  商老太見王氏兄弟低下了頭,大聲道:「你是什麼東西,竟然上商家堡來欺人?只可歎我先夫商劍鳴死後,八卦門中再沒英雄好漢。我兒子年少,老婆子是女流之輩,只好容得你欺侮。」忽然放聲哭道:「劍鳴啊,你一死之後,八卦門就只剩下一批狗熊了,只知道奉承外人,再沒半個有骨氣之人,能給門戶爭一口氣。劍鳴啊,趕明兒起,我叫你兒子改投太極門,別讓他在江湖上灰頭土臉,一輩子讓人看輕了。劍鳴啊,想當年你何等英雄,早知今日如此,這柄八卦刀你就該帶人棺材,也免得在這裏出醜露乖。」她哭一聲,罵兒句,將本已拾在手裏的八卦刀拋在地下,又用腳踏,又吐唾沫。只氣得王氏兄弟滿腔怒火,可又不能當著外人之面和她爭吵。

  趙半山急欲帶著陳禹離去,但見商老太以如此毒辣手段對付胡斐,自己一去,這小孩必遭毒手。他雖與胡斐毫無瓜葛,但事見不平,焉能袖手不理?向王氏兄弟抱拳道:「這孩子我今日就帶了去,日後再謝二位盛情。」

  王劍英還未答話,商老太卻又哭叫起來:「劍鳴啊,你早早死廠倒也十淨,不必見到這般丟人現眼之事。你一個師弟號稱八卦門高手,卻鬥不過一個十多歲的孩子,連看家門的一柄刀也讓人家奪了。你另一個師弟更加怕那小孩,只盼他快些遠遠離開……」

  王劍英給她激得再也忍耐不住,大聲喝道:「住嘴!」轉身向趙半山道:「趙三爺,适才我師嫂之言,你都聽見啦。今日不是在下不給趙三爺這個面子,只是若憑這小孩如此而去,八卦門在江湖再難立足,兄弟也沒臉做人。」趙半山心想:「這話倒也是實情。」向胡斐說道:「孩子,你怎地得罪兩位王師傅了?快磕個頭賠了禮,隨我出去。」

  趙半山見識老到,這一次卻說錯了話。他見胡斐适才將商老太這一帶,身手雖然不弱,總是個孩子,哪知胡斐天生豪邁詼諧,豈肯輕易向人低頭?笑道:「趙三爺,你叫他向我磕頭賠禮?這個我可不敢當。」趙半山一愣,心道:「這小子怎地如此貧嘴?」

  王劍英本想胡斐嘴裏一賠禮,就此下臺,也未必真要他磕頭,聽他如此回答,心中怒極,但不願在趙半山面前顯得少了涵養,仍不動聲色,說道:「小兄弟,你武功果然不錯,也怪不得你狂妄。來來來,王某領教你兒招。」胡斐躍到廳心,呼的一拳,迎面就往王劍英鼻子上打去。王劍英微微一笑,順手還了一掌。

  王劍英這一掌拍出去時輕輕巧巧,但掌到半路,已挾著一股疾風,向胡斐撲面擊去。趙半山心道:「這姓王的家學淵源,掌上勁力果然非同凡響。」他生怕這一掌就將胡斐擊得重傷,當即身子微向前傾,預擬于危急之時,出掌拍向王劍英後心,以卸掌力。哪知小胡斐身法奇快,上身側過,王劍英這掌已然打偏。但王劍英是當世八卦門中第一高手,左掌打歪,右掌毫不停留,已自右上向左下斜劈下去。胡斐雙拳挺舉,啪的一響,這一掌正好劈在他拳上。

  胡斐叫道:「啊喲,好痛!」驀地裏「沉肘擒拿」,伸手抓他左手曲池穴,這一招甚為怪異,王劍英一怔,向後躍開。商老太與馬行空對望了一眼,心中均道:「怎麼這孩子也會使這怪招?」原來當日閻基劫鏢,與馬行空動武,十餘招怪招之中,就有這招「沉肘擒拿」。

  王劍英一退又進,使招「猛虎伏樁」,探掌切胡斐左臂。胡斐半轉身子,「鉤腿反踢」,又是一記怪招。這一來,馬行空等固然更是詫異,連見多識廣的趙半山也暗覺奇怪。王劍英見他招法中隱含相辱之意,心道:「若不給你吃點苦頭,可叫人家小看了八卦門。」他雖與胡斐動武,心中卻哪將這孩子當作對手,一招一式,全是露給身旁的大名家趙半山觀看,因之出手凝重,圓轉如意,不敢失了半點名家身份,只因心有旁屬,招數上竟是不求狠辣,唯恐讓趙半山小覷了,說一句:「名門高弟,豈能如此浮囂?」這麼一來,他掌法中固然沒半點破綻,但要數招之間制住對方,竟也不能。

  商寶震自幼苦練過八卦掌,見這位師叔出手平淡無奇,使的全是八卦掌中最淺近的招數,還道他忌憚趙半山,存心敷衍,無意真要擊退胡斐,心下暗暗惱怒。他哪知王劍英這些平淡無奇的掌法之中蘊含數十年苦功,胡斐初時跳跳蹦蹦,怪招迭出,到得後來,已全在對方掌風籠罩之下。

  王劍英掌力催動,漸漸將胡斐制住,令他每一拳打出,每一腳踢出,盡數受到八卦掌掌力的反推。此時他若要發勁打傷胡斐,原已不難,但他有意在趙半山面前顯示身手,要累得胡斐筋疲力盡,跪地求饒,自己卻始終瀟灑自如,行若無事。須知武術最難企及的境界,乃在舉重若輕,要使力而不見費力,發勁而不見用勁。每一個武學名家練到敁後,都是向這境界致力。至於吆喝扭拼,揮汗喘氣,那自是下乘功夫了。

  趙半山知他用意,看來這小孩暫無性命之憂,要看他支持得幾時。見胡斐已身不由主地為對方掌力帶動,腳步踉蹌,突然間一個筋斗翻出,右手在地下一撐,雙腿問時橫掃。這一下又是一記怪招,王劍英躍起避過,胡斐往地蔔一坐,雙腿連環上踢,霎時間竟踢了七八腿,詭異兼具迅捷。拳法中原有「連環鴛鴦腿」的招數,但左腳踢出之後,右腳跟著飛踢,再要踢第三腿時,終須有一腳先行著地,縱快也有限度,此時胡斐坐在地上,雙腳淩空,彼落此起,出腿如電,竟將王劍英踢了個手忙腳亂,只得轉身避過。

  馬行空與商老太又互視一眼,均想:「這記怪招卻非閻基所會,看來這小孩所學的武功,還較閻基為多。」果然胡斐一個翻身,立時雙肘推後,此時他與王劍英背脊對著背脊,他身子既矮,出招又快,這兩下肘錘,竟都撞在王劍英的屁股之上。臀上多肉,他又人小力弱,這兩記肘錘白傷不到對方,但旁觀眾人卻忍不住失笑。

  王劍英大怒,回身呼的一掌,當胸劈去,但見他臉色猙獰,已顧不得什麼瀟灑,什麼氣量風度。趙半山心中暗歎:「威震河朔王維揚的兒子,不及乃父多矣!」他一面觀鬥,眼角間卻始終沒一刻離開了陳禹,決不容他俟機逃脫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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