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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回 不傳傳百變 無敵敵千招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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歸辛樹适才跟他一帶一推,已察覺他內勁全是本門混元功,招式可以偷學,內力卻須親傳,只這一推之間,便知他確是師父新收的小徒弟。第二招出手如電,眼見一掌便可打到他肩頭,生怕打傷了他,師父臉上須不好看,手掌將到時潛力斜回,只使了三成力,哪知道對方滑溜異常,在間不容髮之際竟爾躲開,不覺也是一驚,喝道:「好快的身法!」拳隨聲落,呼呼數招。他拳法與歸二娘一模一樣,但功力之純,收發之速,實已臻爐火純青之境,袁承志既驚且佩。心想怪不得二師哥享名如此之盛,他幾個徒兒出來,武林中一般好手都對之恭敬異常,原來他手下也當真了得。這時哪裏還敢有絲毫怠忽?「神行百變」的身法初學乍練,尚頗生疏,對付歸二娘綽綽有餘,用來與二師哥過招只怕躲不過他十拳,於是也展開師門所授絕藝,以破玉拳法招架。 二人拳法相同,諸般變化均了然於胸,越打越快,意到即收,未沾先止,可說是熟極而流。袁承志心想:「我在華山跟師父拆招,也不過如此。」但與師父拆招,明知並無兇險,二師哥卻是拳掌沉重,萬萬受不得他一招。雖知青青命在頃刻,竟無餘暇去瞧她一眼,霎時之間,背上冷汗直淋。他急欲去救青青,出招竭盡全力,更不留情,心想:「青弟倘若喪命,就算你是師哥,我也殺了你!」 這邊孫仲君見袁承志讓師父絆住了,心中大喜,劍法更見淩厲。劉培生與梅劍和同時叫道:「師妹不可傷人……」叫聲未歇,孫仲君挺劍猛向青青胸口刺到。青青難以閃避,急向後仰,打個滾逃開。孫仲君反劍橫削,青青急忙低頭,頭巾登被削落,長髮四散,下垂披臉。孫仲君見她原來是個女子,一呆之下,挺劍又刺,青青已難閃避。 忽聽得頭頂一個蒼老的聲音喝道:「好狠的女娃子!」樹頂一團黑影直撲下來,起腳將她長劍踢飛。孫仲君大驚,退了兩步,月光下見那人道裝打扮,鬚眉俱白,擋在青青身前。她與梅、劉二人不知這老道是誰,歸二娘卻認得他是師父的好友木桑道人,便即過來見禮。木桑笑道:「別忙行禮,且瞧他哥兒倆練武。」 歸二娘回頭看丈夫時,只見兩條人影夾著呼呼風聲,打得激烈異常。歸辛樹力勁招沉,袁承志身手快捷。一個熟嫻本門武功,一個兼習三家之長,各擅勝場,難分高下。 袁承志初時掛念青青的安危,甚是焦急,不免分心,待見木桑道人到來相救,這才全神與師兄拆解,招數中形同拼命的狠辣之勁,卻也收了。兩人越鬥越緊,本門的伏虎掌、劈石拳、破玉拳、混元掌等等上乘功夫全都使上了。袁承志畢竟功力較淺,修習沒歸辛樹之久,鬥到近千招時,便漸落下風。 歸二娘見丈夫越來越攻多守少,心中暗喜。但見袁承志本門功夫如此純熟,也已毫不懷疑他確是師弟,于他拳術造詣之精,也不禁暗暗佩服。 又拆得數十招,袁承志突然拳法一變,身形便如水蛇般遊走不定。這是金蛇郎君手創的「金蛇遊身掌」,系從水蛇在水中遊動的身法中所悟出。不過這套掌法中所有陰毒擊敵的招數,袁承志此時都捨棄不用,卻加上「神行百變」和「十段錦」輕功。但見他倏進倏退,忽東忽西,旁觀各人眼都花了。歸辛樹拳法雖高,卻也看不明白他的身法,竟無下手之處,不由得焦躁:「我號稱神拳無敵,可是跟這個小師弟已拆了一千招以上,兀自奈何他不得。我這個外號,可有點名不副實了。」 袁承志橫趨斜行,正自急繞圈子,歸辛樹忽地跳開,叫道:「且住!」袁承志疾忙站定,說道:「是!」心想:「他打我不到,雙方就算平手。各人顧住面子,也就算了。」 卻見歸辛樹向空中一揖,說道:「師父,你老人家也來啦。」袁承志吃了一驚,只見大樹上連續縱下四人,當先一人正是恩師穆人清。 袁承志大喜,搶上拜倒,站起身來時,見師父身後是崔秋山和大師兄銅筆鐵算盤黃真,最後一人竟是啞巴。 袁承志忽遇恩師故人,欣喜異常,和啞巴打了幾個手勢。心想自己終究閱歷太淺,只顧跟二師哥過招,沒留神四下情勢,要是樹上躲著的不是師父而是敵人,勢不免要中暗算?二師哥卻眼觀六路,耳聽八方,江湖上大行家畢竟不同,不由得心中欽佩。 穆人清摸摸袁承志的頭頂,微笑道:「你大師哥說了你在浙江衢州的事,做得不錯。」隨即臉色一沉,道:「少年人為什麼不敬尊長,跟師哥、師嫂打起架來?」袁承志低頭道:「是弟子不是,下次決計不敢啦。」走過去向歸辛樹夫婦連作了兩個揖,躬身說道:「小弟向師哥師嫂請罪。」 歸二娘性子直爽,對穆人清道:「師父,你倒不必怪師弟動手,那是我們夫婦逼他的。我們怪他用別派武功,折辱這幾個不成器的徒弟。」說著向梅劍和等三人一指。 穆人清道:「說到門戶之見,我倒看得很淡。喂,劍和,過來,我問你,你袁師叔跟師兄動手,是他不好。你們三人卻怎麼又跟師叔過招了?咱們門中的尊卑之分,大家都不管了麼?」梅劍和在師祖面前不敢隱瞞,便把閔子華尋仇的經過,原原本本說了。提到孫仲君斷人臂膀之事,只說「跟焦公禮的一名徒弟動了手」,就此輕描淡寫的一言帶過。他言語中所著重的,卻是袁承志踩斷了歸二娘賜給孫仲君的長劍。 青青忍不住插口道:「老師父,這位飛天魔女孫姑娘,好沒來由的,一劍就把人家一條臂膀斬了下來。那個人只不過奉師父之命送封信來請客,老老實實的,手無寸鐵。袁大哥說,他華山派門人不能濫傷無辜,他既見到了,若是不管,要給師父責罰的,無可奈何,只得出頭管上這樁事。他說無意中得罪了師哥、師嫂,心裏難過得很,可又沒法子。」她知袁承志不擅言辭,且不肯為自己聲辯,一切都代他說了,低聲對承志道:「啞巴說話了,對不起。」 穆人清臉如嚴霜,問道:「真的麼?」歸氏夫婦不知此事,望著孫仲君。梅劍和低聲道:「師祖爺爺,孫師妹當時認定他是壞人,是以下手沒容情,而今已很是後悔,請師祖饒恕。」 穆人清大怒,喝道:「咱們華山派最大的戒律是不可濫傷無辜。辛樹,你收這徒兒之時,有沒教訓過她?」 歸辛樹從來沒見過師父氣得如此厲害,急忙跪倒,說道:「弟子失于教誨,是弟子不是。請師父息怒,弟子一定好好責罰她。」歸二娘、梅、劉、孫四人忙都跟著跪在歸辛樹之後。穆人清怒氣不息,罵袁承志道:「你見了這事,怎麼折斷了她的劍就算了事?怎麼不把她的臂膀也砍下來?咱們不正自己門風,豈不被江湖上的朋友們恥笑?」 袁承志跪下磕頭,說道:「是,是,弟子處置得不對。」 穆人清道:「這女娃兒,」說著向青青一指,對孫仲君道:「又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惡行,你卻連使九下狠招殺招,非取她性命不可?你過來。」 孫仲君嚇得魂不附體,哪敢過去?伏在地下連連磕頭,說道:「徒孫只道她是男人,是個輕薄之徒……」 穆人清怒道:「你削下她帽子,已見到她是女子了,卻仍下毒手。再說,是男人就可濫殺嗎?單憑你『飛天魔女』這四字外號,就可想見你平素為人。你不過來嗎?」歸二娘知道師父要將她點成廢人,卸去全身武功,只得磕頭求道:「師父你老人家請息怒,弟子回去,一定將她重重責打。」穆人清道:「你砍下她的肩膀,明兒抬到焦家去求情賠罪。」歸二娘不敢做聲。袁承志道:「徒兒已向焦家賠過罪,還幫了他們一個大忙,救了他們幫主性命,又應承傳授一門武功給那人,因此焦家這邊是沒事了。」穆人清哼了聲,道:「木桑道兄幸虧不是外人,否則真叫他笑死啦。究竟是他聰明,吃了本門中不肖子弟的虧,一生不收徒弟,免得丟臉嘔氣。都起來吧!」眾人便都站起。 穆人清向孫仲君一瞪眼,孫仲君嚇得又跪了下來。穆人清道:「拿劍過來。」孫仲君心怦怦亂跳,只得雙手捧劍過頂獻上。 穆人清抓住劍柄,微微一抖,孫仲君只覺左手一痛,鮮血直流,原來一根小指已給削落。穆人清再將劍一抖,長劍斷為兩截,喝道:「從今而後,不許你再用劍。」孫仲君忍痛答道:「是。徒孫知錯了。」她又羞又驚,流下淚來。 歸二娘撕下衣角,給她包裹傷處,低聲道:「好啦,師祖不會再罰你啦。」 梅劍和見師祖隨手一抖,長劍立斷,這才知袁承志接連震斷他手中長劍,確是本門功夫。心想原來本門武術如此精妙,我只學得一點兒皮毛,便在外面耀武揚威,想起過去的狂妄傲慢,甚是惶恐慚愧,又怕師祖見責,不禁汗流浹背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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