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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回 破陣緣秘笈 藏珍有遺圖(4)


  袁承志摧破堅陣,精神陡長,此時勝券在握,著著進逼,他一時使動的是華山派的伏虎掌法,接著用玉簪使《金蛇秘笈》中的金蛇劍法。這身法便是神劍仙猿穆人清親臨,金蛇郎君夏雪宜複生,也只識得一半,溫氏五老如何懂得?他打退溫方悟後,轉向溫方義攻擊,也是險招連施,逼得他手忙腳亂。

  溫方達見情勢緊急,大聲呼哨,突然發掌把一名弟子推了出去。溫方山也手腳齊施,把陣中弟子或擲或踢,一一清除。練武廳中人數一少,五行陣又推動起來。但袁承志逼住了溫方義毫不放鬆,令五人無法連環邀擊。酣鬥中溫方義左肩中掌,溫方山鋼杖筆直向袁承志後心搗去,同時溫方達雙戟向左攻到,溫方義左肩雖痛,仍按照陣法施為。這時八卦陣已破,五行陣也已打亂,但五老仍然按照陣法,並力抵禦。

  青青雖見袁承志用小慧的碧玉簪作為兵刃,不由得心頭有氣,但見他取勝,卻也暗喜。溫儀瞧著袁承志在五老包圍中進退趨避,身形瀟灑,正是當年金蛇郎君在五行陣中的模樣,又看一會兒,只見自己朝思夜想的情郎,白衣飄飄,正在陣中酣戰,不由得心神激蕩,站起身來,叫道:「夏郎,夏郎,你……你終於來了。」邁步便向廳心走去。青青忙拉住她手臂,叫道:「媽,你別去。」溫儀眼睛一花,凝神看清楚陣中少年身形仿佛,面目卻非,登覺暈眩,倒在青青的懷中。

  便在此時,袁承志忽地躍起,右手將玉簪往自己頭髮中一插,左手挽住了廳頂的橫樑,翻身而上。五老鬥得正緊,忽然不見了敵人,一怔之際,便覺頭頂風生,數十件暗器從空中撒將下來,知道不妙,待要閃避,溫方山與溫方施已給錢鏢分別打中穴道,跌倒在地。本來照著金蛇郎君原來訣竅,要以寶劍緊護自身,再攻對方破綻,袁承志手無寶劍,略加變通,先以翻身俯臥引得對方發射飛刀,乘勢攻破八卦陣,再發暗器,以代寶劍,一舉破陣,手法雖然有異,其根本方策,還是依據于金蛇郎君的遺意。

  溫方達俯身去救,袁承志又是一把銅錢撒了下來。溫方達雙戟「密雲不雨」,在頭頂一陣盤旋,只聽丁丁之聲不絕,砸飛了十多粒銅錢。當下舞動雙戟,化成一團白光護住頂門,忽然間手上劇震,雙戟已給什麼東西纏住,舞不開來。他吃了一驚,用力回奪,哪知就這麼一奪,雙戟突然脫手飛去。他不暇細思,於旁觀眾人驚呼聲中向旁躍開三步,伸掌護身,只見袁承志已自空躍下,站在廳側,手持雙戟,溫方施的皮鞭兀自纏在戟頭。

  袁承志喝道:「瞧著!」兩戟脫手飛出,激射而前,分別釘入廳上的兩根粗柱,戟刃直透柱身。兩根柱子一陣搖動,頭頂屋瓦亂響。站在門口的人紛紛逃出廳外,只怕大廳倒坍。

  當年穆人清初授袁承志劍術時,曾脫手飛擲,劍身沒入樹幹,木桑道人譽為天下無雙劍法,袁承志今日顯這一手,便是從那一招變來。黃真見他以本門手法擲戟撼柱,威不可當,不禁大叫:「袁師弟,好一招『天外飛龍』呀!」袁承志回頭說道:「不敢忘了師父教導,請大師哥指教。」

  溫方達四顧茫然,只見四個兄弟都已倒在地下。袁承志緩步走到黃真身邊,拔下頭上玉簪,還給了小慧。

  溫方達見本派這座天下無敵的五行八卦陣,竟讓這小子在片刻之間,如摧枯拉朽般一番掃蕩,登時鬧了個全軍覆沒,一陣心酸,竟想沖向柱子上自行碰死。但轉念又想:「我已垂暮之年,這仇多半難報。但只要留得一口氣在,總不能善罷干休!」雙手一擺,對黃真道:「金子都在這裏,你們拿去吧。」

  崔希敏不待他再說第二句話,當即將地下金條盡行撿入皮袋之中,棋仙派空有數十人站在一旁,卻眼睜睜地不敢阻攔。袁承志适才這一仗,已打得他們心驚膽戰,鬥志全失。

  溫方達走到二弟方義身邊,但見他眼珠亂轉,身子不能動彈,知是給袁承志以錢鏢打中要穴,當即給他在雲台穴推宮過血,但揉捏良久,溫方義始終癱瘓不動。又去察看另外三個兄弟,一眼就知各人吃點中了穴道,然而依照所學的解穴法潛運內力施治,卻全無功效,心知袁承志的點穴法另有怪異之處,可是慘敗之餘,以自己身份,實不願低聲下氣地相求,轉頭瞧著青青,嘴唇一努。

  青青知他要自己向袁承志求懇,故作不解,問道:「大爺爺,你叫我嗎?」溫方達暗罵:「你這刁鑽丫頭,這時來跟我為難,等此事過了,再瞧我來整治你們娘兒倆。」低聲道:「你要他給四位爺爺解開穴道。」

  青青走到袁承志跟前,福了一福,高聲道:「我大爺爺說,請你給我四位爺爺解開穴道。這是我大爺爺求你的,可不是我求你啊!」

  袁承志道:「好。」上前正要俯身解治,黃真忽然在鐵算盤上一撥,說道:「袁師弟,你實在一點也不懂生意經。奇貨可居,怎不起價?你開出盤去,不怕價錢怎麼俏,人家總是要吃進的。」

  袁承志知道大師兄對棋仙派很有惡感,這時要趁機報復。他想師父常說:「出於寬容,留有餘地」,青青又已出言相求,金子既已取回,雖不願再留難溫氏五老,但大師兄在此,自然一切由他主持,便道:「請大師哥吩咐。」

  黃真道:「溫家在這裏殘害鄉民,仗勢橫行,衢州四鄉怨聲載道,我這兩天已打聽得清清楚楚。我說師弟哪,你給人治病,那是要落本錢的,總得收點兒診費才不蝕本,這筆錢咱們自己倒也不用要了,若是去救濟給他溫家害苦了的莊稼人,這樁生意做得過吧?」

  袁承志想起初來靜岩之時,見到許多鄉民在溫家大屋前訴怨說理,給溫正打得落花流水,又想起靜岩鎮上無一人不對溫家大屋恨之入骨,俠義之心頓起,道:「不錯,這裏的莊稼漢真給他們害苦啦。大師哥你說怎麼辦?」

  黃真在算盤上滴滴篤篤地撥上撥下,搖頭晃腦地念著珠算口訣,什麼「六上一去五進一」、「三一三十一」、「二一添作五」說個不停,也不知算什麼賬。

  崔希敏和小慧見慣黃真如此裝模作樣。袁承志對大師兄恭敬,見他算賬算得稀奇古怪,卻不敢嬉笑。棋仙派眾人滿腔氣憤,哪裏還笑得出?只有青青卻「嗤」的一聲笑了出來。

  黃真搖頭晃腦地道:「袁師弟,你的診費都給你算出來啦!救一條命是四百石白米。」袁承志道:「四百石?」黃真道:「不錯,四位老爺子是大大的英雄好漢,算得少了,不夠面子。四百石上等白米,不許攙一粒沙子秕穀,斤兩升鬥,可不能有一點兒搗鬼。」也不問溫方達是否答允,已說起白米的細節來。

  袁承志道:「這裏四位老爺子,那麼一共是一千六百石了?」黃真大拇指一豎,贊道:「師弟,你的心算真行,不用算盤,就算出一個人四百石,四個人就是一千六百石。」崔希敏衝口說道:「我也算得出。」黃真向他點點頭,示意嘉許。

  黃真對溫方達道:「明兒一早,請你大寶號備齊一千六百石白米,分給四鄉貧民,每人一鬥。你發滿了一千六百石,我師弟就給你救治這四位令弟。」

  溫方達忍氣道:「一時三刻之間,我哪裏來這許多白米?我家裏搬空了米倉,只怕也不過七八十石罷了。」黃真道:「診金定價劃一,折扣是不能打的。不過看在老朋友份上,分期發米,倒也不妨通融。你發滿四百石,就給你救一個人。等你發滿八百石,再給你救第二個。要是你手頭不便,那麼隔這麼十天半月、一年半載之後再發米,我師弟隨請隨到,就算是在遼東、雲南,也會趕來救人,決不會有一點兒拖延推搪。」

  溫方達心想:「四個兄弟給點中了穴道,最多過得十二個時辰,穴道自解,只不過損耗些內力而已,不必受他如此敲詐勒索。」黃真見他眼珠亂轉,已猜中了他心思,說道:「其實呢,你我都是行家,知道過得幾個時辰,穴道自解,這一千六百石白米,大可省了。不過我們華山派混元功的點穴有點兒霸道,若不以本門功夫解救,給點了穴道之人日後未免手腳不大靈便,至於頭昏眼花,大便不通,小便閉塞,也在所難免,內力大損,更不在話下。好在四位年紀還輕,再練他五六十年,也就恢復原狀了。」

  溫方達知道此言非虛,咬了咬牙,說道:「好吧,明天我發米就是。」黃真笑道:「大老闆做生意爽快不過,一點也不討價還價。下次再有生意,務必請你時時光顧。」溫方達受他奚落了半天,一言不發,拂袖入內。

  袁承志向溫儀和青青施了一禮,說道:「明天見。」他知棋仙派現下有求於己,決不敢對她們母女為難。師兄弟等四人提了黃金,興高采烈地回到借宿的農民家裏。

  這時天才微明。小慧下廚弄了些麵條,四人吃了,談起這場大勝,無不眉飛色舞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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