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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回 山幽花寂寂 水秀草青青(5)


  溫方施叫道:「看刀!」手一揚,寒光閃處,一刀嗚嗚飛出。原來他的飛刀刀柄鑿空,在空中疾飛而過之時,風穿空洞,發出嗚嗚之聲,如吹嗩呐,聲音淒厲。刀發高音,似是先給敵人警告,顯得光明磊落,其實也是威懾恐嚇,擾人心神。

  袁承志見飛刀威猛,與一般暗器以輕靈或陰毒見勝者迥異,心想:「我如用手接刀,不顯功夫,難挫他驕氣,總要令他們輸得心悅誠服,才能叫他們放出小慧,交還黃金。」在懷中摸出兩枚銅錢,左手一枚,右手一枚,分向飛刀打去。左手一枚先到,錚的一響,飛刀登時無聲,原來銅錢已把鏤空的刀柄打扁。右手一枚銅錢再飛過去,與飛刀一撞,同時跌落。那飛刀重逾半斤,銅錢又輕又小,然而兩者相撞之後,居然齊墜,顯見他的手勁力道,比溫方施高出何止數倍。

  溫方施登時變色,兩刀同時發出。袁承志也照樣發出四枚銅錢,先將雙刀聲音打啞,跟著擊落。

  溫方施哼了一聲道:「好本事!好功夫!」口中說著,手上絲毫不緩,六把飛刀一連串地擲出。他這時已知勢難擊中對方,故意將六柄飛刀四散擲出,心想:「難道你還能一一把我飛刀打落?」卻聽得嗚錚、嗚錚接連六響,六柄飛刀竟然又給十二枚銅錢打啞碰跌。承志當日在華山絕頂,不知和木桑道人下了多少盤棋,打了多少千變萬化之劫,再加上無數晨夕的苦練,才學會這手世上罕見的「滿天花雨」暗器功夫。木桑若是在旁,說不定還要指摘他手法未純,但溫家諸人卻盡皆心驚。

  溫方施大喝一聲:「好!」雙手齊施,六柄飛刀同時向對方要害處擲出,六刀剛出手,又是六刀齊飛,這是他平生絕技,功夫再好的人躲開了前面六刀,決難躲開後面跟上的六刀。十二柄飛刀嗚嗚聲響,四面八方地齊向袁承志飛去。

  溫方達眼見袁承志武功卓絕,必是高人弟子,突見四弟使出最厲害的刀法,心中暗驚,叫道:「四弟,別傷他性命……」話聲未畢,只見袁承志雙手在空中一陣亂抓,隨抓隨擲,十二柄飛刀先後抓在手中,一抓入手,便向兵器架連續擲出。

  刀槍架上本來明晃晃的插滿了刀槍矛戟,但見白光閃爍中,槍頭矛梢,盡皆折斷,原來都給他用十二把飛刀斬斷了。飛刀餘勢不衰,插入了牆壁。

  突然之間,五老一齊站起,圈在他身周,目露凶光,同時喝道:「你是金蛇奸賊派來的嗎?」

  袁承志空中抓刀的手法,確是得自《金蛇秘笈》,驀見五老神態兇惡,便似要同時撲上來咬噬一般,心下不禁驚慌。正要回答,一瞥之下,忽見廳外三個人走過,其中一人正是安小慧,被兩名大漢綁縛了押著,當是剛從翻板下面的地窖給擒了上來。他心急救人,沖出廳去。溫方達與溫方義各抽兵刃,隨後追到。

  袁承志不顧追敵,直向安小慧沖去。兩名大漢刀劍齊揚,摟頭砍下。只聽得當當兩聲,兩名大漢手中的刀劍脫手飛出。這兩人一呆,見砸去他們兵刃的竟是大老爺和二老爺,嚇了一跳。溫方達與溫方義罵了聲:「膿包!」搶上追趕。

  原來袁承志身手快極,不架敵刃,嗖的一下,竟從刀劍下鑽過。那兩名大漢兵刃砍下來時,溫氏二老恰好趕到,一刀一劍,便同時向大老爺、二老爺的頭上招呼。

  袁承志雙手分扯,扯斷了縛住安小慧手上的繩索。安小慧大喜,連叫:「承志大哥!」

  這時那兩人的刀劍正從空中落下,承志甩出斷繩,纏住長劍,扯了回來,對安小慧道:「接著!」繩子鬆開,那劍劍柄在前,倒轉著向她飛去。安小慧伸手接住。

  這當兒當真是說時遲,那時快,長劍剛擲出,溫方達兩柄短戟已向承志胸前搠到。卻聽得「啊!哼!」兩聲叫喊,原來那兩名大漢擋在路口,溫方義嫌他們礙手礙腳,一個掃堂腿踢開了。

  袁承志腳步不動,上身後縮,陡然退開兩尺。溫方達雙戟遞空,正要再戳,勁未使出,倏覺雙戟自行向前,燭光映射下,只見對方手中一截斷繩已纏住雙戟,向前拉扯。

  溫方達借力打力,雙戟乘勢戳了過去,戟頭鋒銳,閃閃生光。袁承志側過身子,用力一扯斷繩,隨即突然鬆手。溫方達出其不意,收勢不及,向前踉蹌了兩步,看袁承志時,已拉了安小慧搶進練武廳內。

  溫方達本已衝衝大怒,這時更加滿臉殺氣,雙手力崩,已將戟上短繩崩斷,縱進廳來。溫家眾人也都回到廳內,站在五老身後。

  溫方達雙戟歸於左手,右手指著袁承志,惡狠狠地喝道:「那金蛇奸賊在哪裏?快說。」

  袁承志道:「老前輩有話好說,不必動怒。」

  溫方義怒道:「金蛇郎君夏雪宜是你什麼人?他在什麼地方?你是他派來的麼?」

  袁承志道:「我從沒見過金蛇郎君的面,他怎會派我來?」溫方山道:「這話當真?」袁承志道:「我幹嗎騙你?晚輩在衢江之中,無意跟這位溫兄弟相遇,承他瞧得起,結交為友,這跟金蛇銀蛇有什麼干係?」

  五老面色稍和,但仍心存疑竇。溫方達道:「你不把金蛇奸賊藏身之所說出來,今日莫想離開靜岩。」

  袁承志心想:「憑你們這點功夫想扣留我,只怕不能。」聽他們口口聲聲的把金蛇郎君叫作「金蛇奸賊」,更是說不出的氣惱。在他內心,金蛇郎君已如半個師父,隱隱與木桑道人相似,但神色間神情仍然恭謹,說道:「晚輩與金蛇郎君無親無故,連面也沒有會過。不過他在哪裏,我倒也知道,就只怕這裏沒一個敢去見他。」

  溫氏五老怒火上沖,紛紛叫道:「誰說不敢?」「這十多年來,我們哪一天不在找他?」「這奸賊早已是廢人一個,又有誰怕他了?」「他在哪裏?」「快說,快說!」

  袁承志淡淡一笑,道:「你們真的要去見他?」溫方達踏上一步,道:「不錯。」袁承志笑道:「見他有什麼好?」溫方達怒道:「小朋友,誰跟你開玩笑?快給我說出來!」袁承志道:「各位身子壯健,總還得再隔好幾年,才能跟他會面。他已經過世啦!」

  此言一出,各人盡皆愕然。只聽得溫青急叫:「媽媽,媽媽,你怎麼了?」

  袁承志回過頭來,見那中年美婦已暈倒在溫青懷中,臉色慘白,連嘴唇都毫無血色。

  溫方山臉色大變,連罵:「冤孽。」溫方義對溫青道:「青青,快把你媽扶進去,別丟醜啦,讓人家笑話。」溫青「哇」的一聲哭了出來,說道:「丟什麼醜?媽媽聽到爸爸死了,自然要傷心。」

  袁承志大吃一驚:「他媽媽是金蛇郎君的妻子?溫青是他的兒子?」

  溫方義聽得溫青出言衝撞,更在外人之前吐露了溫門這件奇恥大辱,牙齒咬得格格直響,對溫方山道:「三弟,你再寵這娃娃,我可要管了。」溫方山向溫青斥道:「誰是你爸爸?小孩子胡言亂語。還不快進去!」

  溫青扶著母親,慢慢入內。那美婦悠悠醒轉,低聲道:「你請袁相公明晚來見我,我有話問他。」溫青點頭,回頭對袁承志道:「還有一天,明晚你再來盜吧。你就是幫著人家。你,你……發的誓都是騙人的!」向安小慧恨恨地瞪了一眼,扶著母親進內。

  袁承志對安小慧道:「走吧!」兩人向外走出。溫方悟站在門口,雙手分攔,厲聲說道:「慢走,還有話問你。」袁承志拱手道:「今日已晚,明日晚輩再來奉訪。」溫方悟道:「那金蛇奸賊死在什麼地方?他死時有誰見到了?」

  袁承志想起那晚張春九刺死他禿頭師弟的慘狀,心想:「你們棋仙派好不奸詐兇險,那晚在華山之上,我便險些死在你們手中,又何必跟你們說真話?何況你們覬覦金蛇郎君的遺物,我更不能說。」便道:「我也是輾轉聽朋友說起的,金蛇郎君是死在廣東海外的一個荒島之上。」說到這裏,童心忽起,說道:「貴派有一個瘦子,叫作張春九,還有一個禿頭,是不是?金蛇郎君的下落,他師兄弟倆知道得清清楚楚。只消叫他二人來一問,就什麼都明白了,用不著來問我。」

  溫氏五老面面相覷,透著十分詫異。溫方義道:「張春九和汪禿頭?這兩個傢伙不知死到哪裏去了,他媽的,回來不剝他們的皮。」

  袁承志心道:「你們到廣東海外幾千個荒島上去細細地找吧!要不然,親自去問張春九和那禿頭也好。」向眾人抱拳道:「晚輩失陪。」

  溫方悟道:「忙什麼?」他定要問個清楚,伸臂攔住。袁承志伸掌輕輕向他手臂推去。溫方悟手腕勾轉,要施展擒拿手法拿他手腕。哪知袁承志不想再和人動手,這一招其實是虛招,對方手一動,左方露出空隙,他拉住安小慧的手,呼的一聲,恰好從空隙中穿了出去,連溫方悟的衣服也沒碰到。

  溫方悟大怒,右手在腰間一抖,已解下一條牛皮軟鞭,揮鞭向他後心打到。武林中的軟鞭有的以精鋼所鑄,考究的更以金絲繞成,但溫方悟內功精湛,所用兵刃就只平平常常的一條皮鞭。皮鞭又韌又軟,在他手裏使開來如臂使指,內勁到處,比之五金軟鞭有過之而無不及。

  袁承志聽得背後風聲,拉著安小慧向前直躥,皮鞭落空,聽得呼的一聲,勁道淩厲,知是一件厲害的軟兵器,他頭也不回,向牆頭縱去。

  溫方悟在這條軟鞭上下過數十年的功夫,給他這麼輕易避開,豈肯就此罷手?右手揮出,圈出一個鞭花,向安小慧腳上捲來。這一下避實就虛,知道這少女功力不高,這一招定然躲不開,如把她拉了下來,等於是截住了袁承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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