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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回 山幽花寂寂 水秀草青青(3)


  承志拉拉他衣袖,道:「兄弟,跟我來。」兩人走到廳角。承志道:「昨晚你說聽我話的,怎麼隔不了半天就變了卦?」溫青道:「你待我好,我自然聽你話。」承志道:「我怎麼不待你好?這批金子真的拿不得啊。」溫青眼圈一紅道:「你見了從前的相好,全心全意就回護著她,哪裏還把人家放在心上?闖王的金子我花了怎樣?大不了給他殺了,反正我一生一世沒人疼。」說著又要掉下淚來。

  承志見他不可理喻,很不高興,說道:「你是我結義兄弟,她是我故人之女,我是一視同仁,不分厚薄。你怎麼這個樣子?」溫青嗔道:「我就是恨你一視同仁,不分厚薄。哼,不必多說,你三天內來盜吧!」承志拉住他的手欲待再勸,溫青手一甩,走進內堂。

  袁承志見話已說僵,只得與安小慧兩人告辭出去,找到一家農舍借宿,問起失金經過。原來安小慧等護送金子的共有三人,中途因事分手,致為溫青所乘。

  安小慧說起別來情由,說她母親也常牽記著他。袁承志從懷中摸出一隻小金絲鐲,說道:「這是你媽從前給我的。你瞧,我那時的手腕只這麼粗。」安小慧嗤的一笑,瞧著他手臂,問道:「承志大哥,你這些年來在幹什麼?」袁承志道:「天天在練武,還下下棋。」安小慧道:「怪不得你武功這麼強,剛才你只把我的劍輕輕一推,我就一點勁也使不上來啦。」袁承志道:「你怎麼也會華山派劍法?誰教你的?」

  安小慧眼圈一紅,轉過頭去,才道:「就是那個崔師哥教的,他也是華山派的。」袁承志忙問:「他受了傷還是怎的?你為什麼難過?」安小慧道:「他受什麼傷啊?他不理人家,半路上先走了。」袁承志見其中似乎牽涉兒女私情,不便再問。

  等到二更時分,兩人往溫家奔去。袁承志輕輕躍上屋頂,只見大廳中燭光點得明晃晃的,溫方山、方悟兩兄弟坐在桌邊喝酒。溫正、溫青站在一旁伺候。袁承志不知黃金藏在何處,想偷聽他們說話,以便得到些線索。只聽溫青冷笑一聲,抬起頭來,向著屋頂道:「金子就在這裏!有本領來拿好了。」

  安小慧一拉袁承志的衣裾,輕聲道:「他已知道咱們到了。」袁承志點點頭,只見溫青從桌底下取出兩個包裹,在桌上攤了開來,燭光下耀眼生輝,黃澄澄的全是一條條金子。溫青和溫正也坐了下來,把刀劍往桌上一放,喝起酒來。

  袁承志心想:「他們就這般守著,除非是硬奪,否則怎能盜取?」等了半個時辰,下面四人毫無走動之意,知道今晚已無法動手,和安小慧回到住宿之處。

  次日傍晚,兩人又去溫宅,見大廳中仍是四人看守,只是換了兩個老人,看來也是五兄弟中的,其餘三人多半是在暗中埋伏。

  袁承志對安小慧道:「他們有高手守在隱蔽的地方,可要小心。」安小慧點點頭,眉頭一皺,計上心來,忽然縱身下去。袁承志怕她落單,連忙跟下。只見她一路走到屋後,摸到廚房邊,火折一晃,把屋旁一堆柴草點燃了起來。

  過不多時,火光沖起。溫宅中登時人聲喧嘩,許多莊丁提水持竿,奔來撲救。

  兩人搶到前廳,廳中燭光仍明,坐著的四人卻已不見。安小慧大喜,叫道:「他們救火去啦!」縱身翻下屋頂,從窗中穿進廳內。承志跟了進去。

  兩人搶到桌旁,正要伸手去拿黃金,忽然足下一軟,原來腳底竟是個翻板機關。承志暗叫不妙,陡然拔起身子,右手挽過想拉安小慧,卻沒拉著。他身子騰起,左掌搭上廳中石柱,隨即溜下,右足踏在柱礎之上。這時翻板已經合攏,把安小慧關在底下。

  承志大驚,撲出窗外查看機關,要設法搭救。剛出窗子,一股勁風迎風撲到,當即右掌揮出,和擊來的一掌相抵,兩人同時用力,承志借勢躍上屋頂,偷襲之人卻跌下地去。但此人身手快捷,著地後便即躍上屋頂,正是溫正。

  承志立定身軀,游目四顧,倒抽一口涼氣,只見高高矮矮、肥肥瘦瘦,屋頂上竟然站滿了人。承志身入重圍,不知對方心意如何,當下凝神屏氣,一言不發。

  人群中走出五個老人,其中溫方山和溫方悟是拜見過的,另外兩個老人剛才曾坐在廳中看守黃金,餘下一人身材魁梧,比眾人都高出半個頭。那人哈哈一笑,聲若洪鐘,說道:「我兄弟五人僻處鄉間,居然有闖王手下高人惠然光降,真是三生有幸,蓬蓽生輝了。哈哈,哈哈!」

  承志上前打了一躬,道:「晚輩拜見。」他因四周都是敵人,只怕磕下頭去受人暗算,但禮數仍是不缺。

  溫青站了出來,說道:「這位是我大爺爺,那兩位是我二爺爺、四爺爺。」承志一一作揖行禮。放眼下望,見火光已熄,知未延燒,便寬了心。

  棋仙派五祖中的大哥溫方達、二哥溫方義、老四溫方施點點頭,卻不還禮,不住向他打量。溫方義怒聲喝道:「你小小年紀,膽子倒也不小,居然敢到我家放火。」

  袁承志道:「那是晚輩一個同伴的魯莽,晚輩十分過意不去,幸喜並未成災。晚輩明日再來向各位磕頭賠罪。」

  溫正的祖父溫方施身形高瘦,容貌也和溫正頗為相似,發話道:「磕頭?磕幾個頭就能算了?小娃娃膽大妄為,竟到靜岩溫家來撒野。你師父是誰?」溫氏五老雖對闖王的聲勢頗為忌憚,但五兄弟素來愛財,到手了的黃金決不肯就此輕易吐了出去。适才見袁承志一掌震落溫正,武功了得,要先查明他的師承門派,再定對策。

  袁承志道:「家師眼下在闖王軍中,只求各位將闖王的金子發還,晚輩改日求家師寫信前來道謝。」溫方達道:「你師父是誰?」袁承志道:「他老人家素來少在江湖上行走,晚輩不敢提他名字。」溫方達哼了一聲,道:「你不說,難道就瞞得過我們?南揚,跟這小子過過招。」心想只消一動上手,非叫你立現原形不可。

  人群中一人應聲而出。這人四十多歲年紀,腮上一叢虯髯,是溫方義的第二個兒子,在棋仙派第二輩中可說是一流好手。他縱身上來,劈面便是一拳。袁承志側頭讓過,溫南揚左手拳跟著打到,拳勁頗為淩厲。

  袁承志心下盤算:「這許多人聚在這裏,一個個打下去,何時方能了結?如不速戰,只怕難以脫身。小慧又不知怎麼了。」等他左拳打到,右掌突然飛出,在他左拳上輕擋,五指抓攏,已拿住他拳頭,順勢後扯。溫南揚收勢不住,踉踉蹌蹌地向前跌去,腳下踏碎了一大片瓦片。如不是他五叔溫方悟伸手拉住,已跌下房去,登時羞得滿臉通紅,回身撲來。

  袁承志站著不動,待他撲到,轉身後仰,左腳輕勾,溫南揚又向前俯跌。袁承志左足方勾,右掌同時伸出,料到他要俯跌,已一把抓住他後心提起。溫南揚身子剛要撞到瓦面,驟然為人提起,哪裏還敢交手,狠狠望了承志一眼,退了下去。

  溫方義喝道:「這小子倒果然還有兩下子,老夫來會會高人的弟子。」雙掌一錯,就要上前。溫青突然縱到他身旁,俯耳說道:「二爺爺,他跟我結拜了,你老人家可別傷他。」溫方義罵了一聲:「小鬼頭兒!」溫青拉住他的手,說道:「二爺爺你答允了?」溫方義道:「走著瞧!」右手力甩,溫青立足不穩,不由自主地退出數步。

  溫方義穩穩實實地踏上兩步,說道:「你發招!」承志拱手道:「晚輩不敢。」溫方義道:「你不肯說師父名字,你發三招,瞧我知不知道?」承志見他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,心中也道:「你走著瞧。」說道:「那麼晚輩放肆了,晚輩功夫有限,尚請手下留情。」溫方義喝道:「快動手,誰跟你囉裏囉唆?溫老二手下是向來不留情!」

  袁承志深深一揖,衣袖剛抵瓦面,手一抖,袖子突然從橫裏甩起,呼的一聲,向溫方義頭上擊去,勁道著實淩厲。溫方義低頭避過,伸手來抓袖子,卻見他輕飄飄地縱起,左袖兜了個圈子,右袖驀地從左袖圈中直沖出來,徑撲面門,來勢奇急。溫方義避讓不及,當即後仰避開。承志不讓他有餘裕還手,忽然回身,背向對方。

  溫方義一呆,只道他要逃跑,右掌剛要發出,忽覺一陣勁風襲到,但見他雙袖反手從下向上,猶如兩條長蛇般向自己腋下鑽來。這一招大出意料之外,忙伸雙手想抓,不料袖子已拂到他腰上,啪啪兩聲,竟爾打中,只感到一陣發麻,對手已借勢躥出。

  袁承志回過身來,笑吟吟地站住。溫青見他身手如此巧妙,一個「好」字險些脫口而出,忙伸手按住了嘴,跟著伸了伸舌頭。

  溫方達等四兄弟面面相覷,都覺大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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