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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四五回 奉旨查案(3)


  「一不做官,二不造反,那麼老子去幹什麼?」想來想去,還是回揚州最開心。一想到回揚州,不由得心花怒放,大叫一聲:「來人哪!」吩咐親兵取來酒菜,自斟自飲,盤算用什麼法子方無後患,要康熙既不會派人來抓,天地會又不會硬逼自己一同造反。七個夫人之中,六個都肯聽話,要公主陪著自己去揚州花天酒地,她是一定不幹的,不過要去揚州開妓院,只怕蘇荃、阿珂、方怡三人也是不肯答應。「好,咱們走一步,算一步,老子幾百萬兩銀子的家產,不開妓院也餓不死我,只是沒這麼好玩罷了。」

  當晚府中家宴,七位夫人見他笑眯眯的興致極高,談笑風生,一反近日來愁眉不展的情狀,都問:「什麼事這樣開心?」韋小寶微笑道:「天機不可洩漏。」公主問:「皇帝哥哥升了你的官嗎?」曾柔問:「賭錢大贏了?」雙兒問:「天地會的事沒麻煩了嗎?」阿珂道:「呸,這傢伙定是又看中了誰家姑娘,想娶來做第八房夫人。」韋小寶只是搖頭。眾夫人問得緊了,韋小寶說道:「我本來不想說的,你們一定要問,只好說了出來。」七位夫人停箸傾聽。

  韋小寶正色道:「我做了大官,封了公爵,一字不識,實在太也不成樣子。打從明兒起,我要讀書做文章,考狀元做翰林了。」七位夫人面面相覷,跟著哄堂大笑,大家知道這個夫君殺人放火、偷搶拐騙,什麼事都幹,天下唯一有一件事是決計不幹的,那就是讀書識字。

  次日一早,順天府來拜,說道奉到上官諭示,得悉皇上委派韋公爺查究忠誠伯馮錫範失蹤一事,特地前來侍候,聽取進止。韋小寶皺起眉來,道:「你順天府衙門捕快公差很多,這些天來查到了什麼線索?」那知府道:「回公爺:馮伯爵失蹤,事情十分蹺蹊,卑職連日督率捕快,明查暗訪,沒得到絲毫線索,實在是著急得了不得。今日得知皇上特派韋公爺主持,卑職一聽之下,可比連升三級還要高興。韋公爺是本朝第一位英明能幹的大臣,上馬管軍,下馬管民,不論多麼棘手的事情一到公爺手裏,立刻是迎刃而解。卑職得能侍侯公爺辦這件案子,那真是祖宗積德。卑職衙門裏人人額手稱慶,都說這下子可好了,我們大樹底下好遮蔭,有韋公爺出馬,連羅刹鬼子也打得落荒而逃,還怕找不到馮伯爺麼?」韋小寶聽這知府諛辭潮湧,說得十分好聽,其實卻是將責任都推到了自己肩頭。

  韋小寶心想:「那馮錫範的屍首不知藏在那裏,今晚可得用化屍粉去將他化了,別要把柄落在人家手裏。只要沒了證據,誰也賴不到我頭上。其實這屍首早就該化了,這幾天事忙,沒想到這件事。」那知府又道:「忠誠伯夫人天天派人到卑職衙門來,坐在衙門裏不走,等著要人,卑職當真難以應付。昨天馮府裏又來報案,說伯爺的一名小妾叫什麼蘭香的,跟著一名馬夫逃走了,捲去了不少金銀首飾。倘若忠誠伯再不現身,只怕家裏的妾侍婢僕,要走得一個也不剩了。」

  韋小寶哼了一聲,道:「這馮錫範不知躲在那裏風流快活,你多派人手,到各處窯子裏查查。他吃喝嫖賭不回家,小老婆跟人逃走了,那也是活該。」那知府道:「是,是。按理說,馮伯爵若是在花街柳巷玩耍,這許多日子下來,那也該回去了。」韋小寶道:「那也難說得很,馮錫範這傢伙是個老色鬼,可不像老兄那麼正人君子,逛窯子只逛這麼一天半晚。」那知府忙陪笑道:「卑職不敢,卑職不敢。」

  正在這時,忠誠伯馮夫人差了她的兄弟送了八色禮物來,說是要向韋公爺磕頭,多謝韋公爺出力查案。韋公爺吩咐擋駕不見,禮物也不收。親兵回報道:「回大帥:馮家的來人好生無禮,臨去時不住冷笑,說什麼有冤報冤,有仇報仇,又說皇上已知道了這件事,終於會水落石出,旁人別想隻手遮天,瞞過了聖明天子。回大帥:這人膽敢到咱們門口撒野,小的當時就想給他幾個耳括子。」當日法場換人,這名親兵也參預其事,聽得馮府來人說話厲害,似乎已猜到了內情,不由得心中發毛。

  韋小寶做賊心虛,一聽之下,不由得臉色微變,心想:「這般鬧下去,看來西洋鏡要拆穿,你奶奶的,馮錫範自己也給老子殺了,難道老子還怕你一個死鬼的老婆?」突然間想到了一個主意,登時笑容滿面,站起身來,說道:「貴府不忙走,你在這裏等一會兒。」

  回入內堂,叫來親兵隊長,吩咐如此如此。那隊長應命面去。韋小寶回到大廳,說道:「皇上差了我辦件事,咱們做奴才的,自當盡心竭力,報答聖主。咱們到馮家去踏勘踏勘。」那知府一愕,心想:「忠誠伯失蹤,他家裏有什麼好踏勘的。」口中連聲答應。韋小寶道:「這樁案子十分棘手,咱們把馮家的大小人等一個個仔細盤問,說不定會有些眉目。」

  那知府道:「是,公爺所見極是。卑職愚蠢得緊,始終見不及此。」其實以他小小一個知府,也不敢去忠誠伯府詳加查問,同時順天府衙門中自上至下,人人都知馮錫範是撫遠大將軍韋公爺的死對頭,此人失蹤,十之八九是韋公爺派人害死了。韋公爺是當朝第一紅人,那一個膽邊生毛,敢去老虎頭上拍蒼蠅?辦理這件案子,誰也不會認真,只盼能拖延日子,最後不了了之。這時那知府心想:「韋公爺害死了馮伯爵,還要去為難他的家人。那個馮夫人也真太不識相,派人上門來胡說八道,也難怪韋公爺生氣。」

  韋小寶會同順天府知府,坐了八人大轎,鳴鑼喝道,慢慢來到忠誠伯府前,只見數百名親兵早已四下裏團團圍住。進入府中,親兵隊長上前稟道:「回大帥,馮家家人男女一共七十九口,都在西廳中侯大帥問話。」

  韋小寶點點頭。那隊長又道:「回大帥,公堂設在東廳。」韋小寶來到東廳,見審堂的公案已經擺好,於是居中坐下,要知府在下首坐著相陪。親兵從西廳帶了一個年輕女子過來,約摸二十三四歲年紀,生得姿首不惡,嫋嫋娜娜的在公堂前跪下。

  韋小寶問道:「你是誰?」那女子道:「賤妾是伯爵大人的第五房小妾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請起,請坐,你向我跪下可不敢當。」那女子遲疑不敢起身。韋小寶站起身來,笑道:「你不起來,我可要向你下跪了。」那女子嫣然一笑,站了起來。韋小寶這才坐下。那知府心想:「韋公爺對馮家的人倒不兇惡,只不過色迷迷的太不莊重。」*

  韋小寶問道:「你叫什麼名字?」那女子道:「我叫菊芳。」韋小寶鼻子嗅了幾下,笑道:「好名字,怪不得你一進來,這裏就是一股菊花香。」菊芳又是一笑,道:「公爺取笑了。」韋小寶搖頭擺腦的向她瞧了半晌,問道:「聽說貴府逃走一個姨娘?」菊芳道:「是。她叫蘭香。哼,這賤人好不要臉。」韋小寶道:「老公忽然不見了,跟了第二個男人,嗯,倒也情有可原,未可……未可……」轉頭問知府道:「未可什麼非哪?」

  那知府道:「回公爺,是未可厚非。」韋小寶哈哈一笑,道:「對了,未可厚非。菊芳姊姊,你怎麼又不逃啊?」知府聽了,登時蹙起眉頭,心想:「這可越來越不成話了,怎麼『姊姊』二字都叫了出來?」菊芳低下頭去,卻向韋小寶拋了個媚眼。韋小寶大樂,宛然是逛窯子的風光,笑問:「你會不會唱『十……』」話到口邊,總算縮得快,轉頭對親兵道:「賞這位菊芳姑娘二十兩銀子。」幾名親兵齊聲答應,叫道:「大帥有賞,謝賞!」菊芳盈盈萬福,媚聲道:「多謝大爺!」原來她本是堂子裏妓女出身,人家一賞錢,她習慣成自然,把「公爺」叫成了「大爺」。

  韋小寶逐一叫了馮家的家人來盤問,都是女的,年輕貌美的胡諷一番,老醜的則罵上一頓,說她們沒好好侍侯伯爵,以致他出門去風流快活,不肯回家。問得小半個時辰,親兵隊長走進廳來,往韋小寶身後一站。韋小寶又胡亂問了兩個人,站起身來,說道:「咱們去各處瞧瞧。」帶著知府、文案、親兵,一間間廳堂、房間查將過去。

  查到第三進西偏房裏,眾親兵照例翻箱倒籠的搜查。一名親兵突然「啊」的一聲叫,從箱子底下摸出一柄刀來,刀上有不少幹了的血漬。他一膝半跪,雙手舉刀,說道:「回大帥,查到兇器一把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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