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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四三回 升官晉爵(2)


  兩國欽差派遣部屬,勘察地形無誤後,樹立界碑。此界碑所豎之地,本應為中俄兩國萬年不易之分界,然百餘年後,俄國乘中國國勢衰弱,逐步蠶食侵佔,置當年分界於不顧,吞併中國大片膏腴之地。後人讀史至此,喟然歎曰:「安得複起康熙、韋小寶於地下,逐彼狼心之羅刹人而複我故土哉?」

  樹立界碑已畢,兩個欽差行禮作別,分別首途回京覆命。韋小寶召來華伯斯基與齊洛諾夫,將備妥了的禮物命二人呈奉蘇菲亞公主,其中既有錦被,又有繡枕。北國荒鄙之地,這些物事無處購置,均是雙兒之物。韋小寶笑道:「公主當真想念我,就抱抱棉被和枕頭吧。」華伯斯基道:「公主殿下對大人閣下的情意天長地久,棉被枕頭容易殘破,還是請大人派幾名築橋技師,去莫斯科造座石橋,那就永遠不會壞了。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我早已想到此節,你們兩人不必羅唆。」命親兵抬出一隻大木箱來,長七尺,寬四尺,宛似一口大棺材一般,八名親兵用大杠抬之而行,顯得甚是沉重。箱外鐵條重重纏繞,貼了封條,以火漆固封。韋小寶道:「這件禮物非同小可,你們好生將護,不可損壞。公主見到之後,必定喜歡,這天長地久的情意,和中國石橋完全一般牢固。」兩名羅刹隊長不敢多問,領了木箱而去。這口大木箱重達千斤,自尼布楚萬里迢迢的運到莫斯科,一路之上著實勞頓。蘇菲亞公主收到後打開箱手,竟是一座韋小寶的裸體石像,笑容可掬,栩栩如生。

  原來韋小寶召來雕鑿界碑的石匠,命其連夜開工,鑿成此像,又請荷蘭教士寫了「我永遠愛你」的幾個羅刹文字,雕在石像胸口。蘇菲亞公主一見之下,當真是啼笑皆非,想起這中國小孩古怪精靈,卻也非羅刹男子之可及,不由得情思綿綿,神馳萬里。這石像便藏於克里姆林宮中,後來彼得大帝發動政變,將蘇菲亞公主驅逐出宮,連帶將此石像擊碎。唯有部份殘軀為兵士攜帶出外,羅刹民間無知婦女向之膜拜求子,據稱居然大有靈驗云。

  且說韋小寶凱旋回京,劃界訂約諸般情狀,早已先行奏報康熙。大軍未到北京城外,朝廷大臣齊在城門口迎接。韋小寶率同佟圖綱、索額圖、朋春、薩布素、郎坦、林興珠等朝見康熙。皇帝溫言獎勉,下詔韋小寶進爵為一等鹿鼎公,佟國綱、索額圖等大臣以及軍官士卒各有封賞。

  韋小寶得意洋洋,出得宮來,從官前呼後擁,打道回府,忽聽得大街之旁有人大呼:「韋小寶,你這忘恩負義的狗賊!」

  眾人聽得呼叫,都吃了一驚。韋小寶更聽得聲音頗為熟悉,側頭瞧去,只見一條大漢從屋簷下竄到街心,指著他破口大駡:「韋小寶,你這千刀萬剮的小賊,好好的漢人,卻去投降滿清,做韃子的走狗奴才。你害死了自己師父,殺害好兄弟,今日韃子皇帝封了你做公做侯,你榮華富貴,得意洋洋,你奶奶的,老子白刀子進,紅刀子出,在你小賊身上戳你媽的十七廿八刀,瞧你還做不做得成烏龜公,甲魚公?」這條大漢上身打著赤膊,胸口黑黝黝地生滿了長毛,濃眉大眼,神情兇狠,原來便是當年攜帶韋小寶來京的茅十八。

  韋小寶正一呆之間,早有數十名親兵圍了上去。茅十八從綁腿中拔出一柄短刀,待要抵抗,幾名都統、提督等武將一齊出手,奪下他手中短刀,橫拖倒曳的拉過,綁了起來。茅十八兀自罵不絕口:「韋小寶這小賊,當年老子帶你到北京,真是錯盡錯絕,我對不起陳近南陳總舵主,對不起天地會的眾家英雄好漢。老子今日就是不想活了,要讓天下眾人都知道,你韋小寶是賣友求榮,忘恩負義的狗賊,你只想升宮發財,做韃子皇帝的走狗……」眾官兵打他嘴巴,他始終罵不絕口,當下便有一名武官取出手帕,塞入他的嘴裏。茅十八猶自嗚嗚之聲不絕,想必仍在痛駡。

  索額圖笑道:「不知那裏鑽出這個瘋子來?交給順天府去審辦吧。韋公爺,咱們別理他,大夥兒去你府上喝酒聽戲。」韋小寶道:「好好,正要請各位賞光。」低聲吩咐親兵:「將這人帶到府裏,好生看守。可別難為了他,酒食款待,等一會我親自審問。」

  當日鹿鼎公府中大張筵席,宴請來賀的文武百官。隨軍前赴雅克薩打仗、尼布楚訂約的官員口沬橫飛,敘述韋大帥如何神機妙算,以奇計攻克雅克薩,又如何活用周瑜騙蔣幹的計策,嚇得羅刹國欽差不敢多爭,性急慌忙的簽下劃界條約。述說之際,自不免麻油醬油,鎮江香醋,加了個不亦樂乎,只說得韋小寶猶似諸葛亮複生,劉伯溫再世。眾官諛詞潮湧,心下也覺這位韋公爺得皇上寵倖,倒也果真頗有幹才,本來十分瞧他不起的,倒也生了幾分欽佩之意。

  筵席散後,韋小寶來到書房中,又設了酒食,請茅十八相見,生伯他動粗,要蘇荃和雙兒二人假扮親隨,在旁侍候。

  親兵押著茅十八進來。韋小寶含笑迎上,說道:「茅大哥,多日不見,你好啊。」茅十八怒道:「我有什麼好不好的?自從識得你這小賊之後,本來好端端地,也變得不好了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茅大哥且請寬坐,讓兄弟敬你三杯酒消消氣。兄弟什麼地方得罪了茅大哥,你喝了酒之後再罵不遲。」茅十八大踏步上前,喝道:「我先打死你這小賊再喝酒。」伸出碗大拳頭。呼的一聲迎面向韋小寶擊去。

  蘇荃身子一幌,搶上去伸左手抓住了茅十八的手腕,輕輕一扭,右手在他肩頭拍了兩下。茅十八登時半身酸麻,不由自主的坐入椅中。他又驚又怒,使勁跳起,罵道:「小賊……」蘇荃站在他的背後,雙手拿住他兩肩的「眉貞穴」,又是輕輕向下一按,茅十八竟是絲毫抗拒不得,只得重行坐下。他身形魁梧,少說也有蘇荃兩個那麼大,但為她高深武功所制,當真是縛手縛腳,只有乖乖的坐著。

  茅十八更是惱怒,大聲道:「老子今日當街罵你這漢奸,原是拚著沒想再活了,只是要普天下世人知道你賣師賣友的卑鄙無恥……」韋小寶道:「茅大哥,我跟皇上辦事,是去對付羅刹鬼子,又不是殺害我們漢人,這可說不上是漢奸啊。」茅十八道:「那……那你為什麼殺死了你師父陳近南?」韋小寶急道:「我怎會害我師父?我師父明明是鄭克塽那小子殺害的。」茅十八道:「你這時候還抵賴?韃子皇帝他媽的聖旨之中說得再也清楚不過了。」韋小寶驚道:「皇上的聖旨之中,怎……怎會說我害死師父?」心中一片迷惘,轉頭向蘇荃瞧去。

  蘇荃道:「皇上前日升你為一等鹿鼎公,頒下的誥命中敘述你的功勞,也不知道誥命是誰寫的,其中說你『舉薦良將,蕩平吳逆,收臺灣於版圖;提師出征,攻克雅城,揚國威於域外』。那都是對的。可是又有兩句話說:『擒斬天地會逆首陳近南、風際中等,遂令海內跳樑,一蹶不振;匪黨亂眾,革面洗心』,那便不對了。」韋小寶皺眉道:「什麼洗面割心的,到底說些什麼?」蘇荃道:「誥命裏說你抓住陳近南、風際中等人殺了,嚇得天地會的人再也不敢造反。」韋小寶跳起身來,大聲叫道:「那……那有這事?這不是冤枉人嗎?」

  蘇荃緩緩搖頭,道:「風際中是咱們殺的,聖旨裏的話並沒有錯,就只多了『陳近南』三字。」韋小寶道:「陳近南是我恩師,我……我怎會害他?皇上……皇上這道聖旨……唉……你見了聖旨,怎不跟我說?」蘇荃道:「咱們商量過的,聖旨裏多了『陳近南』三字,你若知道了,一定大大的不高興。」所謂「咱們商量過的」,那便是七個夫人一齊商量過了。韋小寶向雙兒瞧去,雙兒點了點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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