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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四二回 威武不屈(2)


  一行人和大軍會合,清軍中推出二百餘尊大炮,除下炮衣,炮口對準了羅刹軍。其時羅刹國雖然火器犀利,但在東方,卻不及康熙此次有備而戰,以傾國所有大炮的半數調到了尼布楚前線,是以不論兵力火力,都是清軍勝過了數倍。羅刹軍突然見到這許多大炮,都是面面相覷,大有懼色。統軍將官急忙傳令回城,緊閉城門。清軍卻也並不攻城。

  這時哥薩克騎兵的隊長、副隊長、和一名小隊長被雙兒點了穴道,兀自動彈不得。三個人猶似泥塑木雕一般,站在空地之上。羅刹眾兵將回入尼布楚時十分匆忙,未曾留心,這時在城頭望見,均感驚詫,卻都不敢出城相救。過了半個時辰,見這三人仍然呆立不動,當下便有一隊哥薩克騎兵出城來救,只行得十餘丈,清軍大炮轟了數發。守城的將軍杧命號兵吹起退軍號,將這隊騎兵召了回去,生怕清兵大至,連出城的救兵也失陷了。兩軍相隔數百丈,遙遙望見那三人定住不動,姿勢卻極怪異,清兵哈哈大笑,羅刹兵盡皆駭然。

  韋小寶將費要多羅等一行請入中軍帳內,分賓主坐下,親兵獻上茶來。韋小寶只是笑嘻嘻的不語。費要多羅怒道:「公爵大人,你不用跟我耍把戲,要殺就殺好了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我跟你是朋友,為什麼殺你?咱們還是來談劃界的條款吧。」他想此刻對方議界大臣已盡數落入自己掌握之中,不論自己提出什麼條款,對方都是難以拒卻。

  不料費要多羅是軍人出身,性子十分倔強,昂然道:「我是你的俘虜,不是對等議界的使節。我處在你的威脅之下,什麼條款都不能談。就算談好了,簽了字,那也沒有效。」韋小寶道:「為什麼沒有效?」費要多羅道:「一切條款都是你定的,還談什麼?你不能逼我跟你談判。」韋小寶道:「為什麼不能逼你談判?」費要多羅道:「總而言之,我決不屈服。你一刀殺了我,一槍打死我,儘管動手好了。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如果我叫人剝了你的褲子呢?」費要多羅大怒,霍地站起,喝道:「你……」只說得一個「你」字,褲子突然下溜,急忙伸手抓住。原來他褲帶已被割斷,坐在椅上,不必用手抓住,盛怒之中站將起來,卻忘了此事,幸好及時搶救,這才不致出醜。帳中清方大官侍從,無不大笑。

  費要多羅氣得臉色雪白,雙手抓住褲腰,神情甚是狼狽,待再說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辭,苦於雙手不能揮舞以助聲勢,要如何慷慨激昂,恐怕也是有限,重重呸的一聲,又坐了下來。說道:「我是羅刹國沙皇陛下的欽使,你不能侮辱我。大丈夫可殺不可辱。」韋小寶道:「你放心,我不會侮辱你。咱們還是好好的來談分劃國界吧。」

  費要多羅從衣袋裏取出一塊手帕,包在自己嘴上,繞到腦後打了個結,意思是說決計不談。韋小寶吩咐親兵送上美酒佳餚,擺在桌上,在酒杯中斟了灑,笑道:「請,請,不要客氣。」費要多羅聞到酒菜香味,忍耐不住,解開手帕,舉杯便飲。韋小寶笑道:「侯爵又用嘴巴了?」費要多羅喝酒吃菜,卻不答話,表示嘴巴只用於吃喝,不作別用。韋小寶不住勸酒,心想把他灌醉了,或許便能叫他屈服,那知費要多羅喝得十幾杯酒後,將手帕抹了抹嘴巴,又將自己的嘴綁上了。

  韋小寶見此情形,倒也好笑,命親兵引他到後帳休息,嚴加看守,自和索額圖、佟國綱等人商議對策。佟國綱道:「這人如此倔強,堅決不肯在咱們軍中談和,若是就此放了他回去,卻又於心不甘。」索額圖道:「關得他十天八日,每天在他面前宰殺幾名羅刹鬼子,瞧他是否還倔強得出?」

  佟國綱道:「倘若將他逼死了,這件事不免弄僵。咱們以武力俘虜對方的議和劃界大臣,皇上說不定會降罪。」索額圖點頭道:「佟公爺說得是,跟他一味硬來,也不是辦法。」眾大臣商議良久,苦無善策。今日將費要多羅擒來,雖是一場勝仗,但決非皇上謀和的本意,可說已違背了朝廷大計,一個處理不善,便成為違旨的重罪。說到後來,眾大臣均勸韋小寶還是將費要多羅釋放。

  韋小寶道:「好!咱們扣留他一晚,明天早晨放便是。」回入寢帳,踱來踱去的籌思,忽然想起:「先前學諸葛亮火燒盤蛇谷,在雅克薩打了個大勝仗,老子再來學一學周瑜群英會戲蔣幹。」仔細盤算了一會,已有計較。回到中軍帳,請了傳譯的荷蘭教士來,和他密密計議一番;又傳了華伯斯基和齊洛諾夫二人進帳,吩咐如此如此;再傳四名將領和親兵隊長來,吩咐如此如此。眾人領命而去。華伯斯基和齊洛諾夫雖覺此事甚為蹺蹊,但四名親兵手執刀柄站在身後,自然只有諾諾連聲,不敢違背。

  費要多羅睡在後帳行軍床上,心中思潮起伏,一時驚懼,一時悔恨,卻如何睡得著?翻來覆去的挨到半夜,只聽得帳口鼻息如雷,三名看守他的親兵竟然都睡著了。費要多羅心想:「我落入中國蠻子手中,若是不答應他們的條款,決計難以脫身。明天惹得那小鬼生起氣來,一刀將我殺了,豈非冤枉?天幸這三名衛兵都睡著了,何不冒險逃走?」躡手躡腳的從床上起來,解下斜背的皮帶縛在腰間,以免褲子脫落,輕輕走到帳口,只見三名親兵靠在篷帳的柱上,睡得甚熟。他伸手去一名親兵腰間,要想拔他的佩刀,手指將要碰到刀柄,那親兵突然打個噴嚏。

  費要多羅大吃一驚,急忙縮手,過了好一會,不見有何動靜,又想去取另一名親兵的佩刀。便在此時,那親兵伸個懶腰,說了幾句夢話。費要多羅不敢多耽,悄悄走出帳門,幸喜三名親兵均不知覺。他走到帳外,縮身陰影之中,只見外面衛兵手提燈籠,執刀巡邏。只見北、東、南三邊皆有邏兵,只有西邊黑沉沉地似乎無人,於是一步步挨將過去,每見有邏兵走近,便縮身帳篷之後,好在一路向西,都是太平無事。剛走到一座大帳之後,突然間西邊有一隊巡邏兵過來,費要多羅忙在篷帳後一躲,卻聽得帳中有人說話,說的竟是羅刹話。

  只聽得那人說道:「公爵大人決意要去攻打莫斯科,也不是不可以,只不過路途遙遠,十分危險。」費要多羅聽到「公爵大人決意要去攻打莫斯科」那句話,不由得大吃一驚,當即伏下身子,揭開篷帳的帳腳,往內望去,一瞧之下,一顆心怦怦亂跳。只見帳內燈火照耀如同白晝,韋小寶全身披掛,穿著戎裝,居中而坐,兩旁站立著十餘員大將,帳下數十名親兵,都是手執閃亮的大刀。韋小寶桌旁站著那名作譯員的荷蘭教士,正在跟他說話。

  只聽韋小寶道:「咱們假裝跟那羅刹欽差大臣在這裏商議劃界,談他一個月、兩個月,始終談不攏,大軍暗地裏向西開拔。羅刹的沙皇和攝政女王時時接到費要多羅那蠢才的報告,說道正在跟咱們議和,自然毫不防備。中國大軍突然之間開到了莫斯科城下,攻他們一個出其不意,將兩個沙皇和蘇菲亞公主都抓了起來,豈不是一件大大的功勞?」那荷蘭教士道:「行軍打仗的事,我是不懂的。不過一面跟羅刹議和,一面卻出兵去偷襲他們的京城,那不是不講信守嗎?上帝的道理,教訓我們不可欺詐,不可說謊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哈哈,是羅刹人不講信用在先。大家說好了,會議之時,雙方衛兵都不得攜帶火器,他們每個人身上卻都暗藏火器。他們可以騙人,我們為什麼不可以?這是報復,不是欺詐。」那教士嘿的一聲,隔了一會,說道:「我勸公爵大人還是不要打仗的好。兩國開戰,死的都是上帝子民……」

  韋小寶搖手道:「別多說了。我們只信菩薩,不信上帶。那個費要多羅如果公平談判,讓中國多占一些土地,本來是可以議和的。可是他一裏土地也不讓。等我們打下了莫斯科,看羅刹人還有什麼好說的。」費要多羅越聽越是心驚,暗道:「我的上帝,這些中國蠻子真是無法無天,膽大妄為。」

  只聽韋小寶又道:「今天我派了一個親兵,在三名哥薩克騎兵隊長的身上用手指戳了幾下,這三名隊長直到此刻還是不會動,你瞧見了麼?」那教士道:「我瞧見的。這是什麼魔術,真是奇怪之極了。」韋小寶道:「這種中國魔術,是從前成吉思汗傳下來的。成吉思汗用了這種法子,打得羅刹人只有跪地投降。我們再用這法子去打他們,非再征服羅刹國不可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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