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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三四回 諷言諷語(1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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韋小寶搖頭道:「那倒不然。施大人本來是臺灣國姓爺的大將,回過頭來打死臺灣的兵將,死了的冤鬼自然心中不服。這可跟別的將軍不同。」施琅默然,心下甚是恚怒。他是福建晉江人,臺灣鄭王的部屬十之八九也都是福建人,尤以閩南人為多。他打平臺灣後,曾聽到不少風言風語,罵他是漢奸,閩奸,更有人匿名寫了文章做了詩來斥駡他諷刺他的。他本就內心隱隱有愧,只是如此公然對他譏刺,韋小寶卻是第一人。他對韋小寶無可奈何,登時便遷怒于林興珠,向他瞪了一眼,心道:「一離此島,老子要你的好看。」 韋小寶喚了口氣,說道:「施大人,你運氣也真好,倘若我師父沒有被害,在臺灣保護鄭克藏,那董國太,鄭克塽他們就篡不了位。我師父統率軍民把守,臺灣上下一心,你未必就能成功。」施琅默然,心想自己的才能確是遠不如陳近南,此人若是不死,臺灣的局面自然大不相同。 洪朝忽然插口道:「韋爵爺的話說得是。臺灣的兵將百姓大家都這說,人人都怨恨鄭克塽殺害忠良,自壞長城,真是國姓爺的不肖子孫。」施琅怒道:「洪守備,你既降了大清,怎敢再說這等大逆不道的言語?」洪朝急忙站起,說道:「卑職胡塗,大人包涵。」 韋小寶道:「洪大哥,你說的是老實話,就算皇上親耳聽到了,也不能怪罪。坐下喝酒吧。」洪朝道:「是。」戰戰兢兢的坐下,捧起酒杯,雙手不住發抖,將酒水潑出了大半杯。韋小寶道:「我師父被鄭克塽這小子害死,臺灣大家都知道了,是不是?」洪朝道:「是。鄭克塽回到臺灣後,他……他說陳軍師……是……是……」向施琅瞧了一眼,不敢再說下去了。 韋小寶道:「只要你說的是實話,誰也不會怪你。」洪朝道:「是,是。鄭克塽和馮錫範二人帶了幾名衛士,坐了小艇在大海裏漂流,遇一艘漁艇將他們救回臺灣。鄭克塽對人說,陳軍師是給施將軍殺死的,鄭王爺得知之後,痛哭了好幾天。後來鄭克塽這小子篡了位,自己才當眾說了出來,說陳軍師是他殺的。陳軍師的部下有許多人不服,去問他陳軍師犯了什麼罪,卻都給馮錫範派人抓起來殺了。」 韋小寶將酒杯在桌上重重一放,罵道:「操他奶奶的!」忽然哈哈大笑,道:「咱們平日罵人奶奶,這人的奶奶實在有些冤枉。只有操鄭克塽的奶奶,那才叫天造地設,丁三配二四,再配也沒有了。」 這幾句話,施琅聽在耳裏卻也是十分受用。他所以得罪鄭成功,全家被殺,也都因董國太而起,當下說道:「韋爵爺這話對極,咱們都操他奶奶的。國姓爺英雄豪傑,什麼都好,就是娶錯了一個老婆。」韋小寶搖頭道:「旁人都好操鄭克塽的奶奶,天下就是施將軍一個人操不得。施將軍的功名富貴,都是從這老虔婆身上而來。你的父母妻兒雖然都讓她殺了,可是換了個水師提督三等靖海侯,這筆生意還是做得很便宜啊。」 施琅登時滿臉通紅,心中怒駡:「我操你韋小寶的十八代祖宗。」強自抑制怒氣,端起酒杯來大大喝了一口,可是氣息不順,酒一入喉,猛地裏劇烈咳嗽起來。 座上一名姓路的水師副將見他滿臉怒色,生怕他和韋小寶當時鬧將起來,說道:「韋爵爺,施將軍這次平臺,那是全憑血戰拚出來的功勞。施將軍奉了聖旨,於六月初四率領戰船六百餘號,軍士六萬餘人,在海上遇到逆風,行了十一天才到澎湖,十六就和劉國軒率領的臺灣兵大戰,這一仗當真是打得昏天黑地,日月無光,連施將軍自己也掛了彩……」 韋小寶見林興珠和洪朝都低下了頭,臉有怒色,料想他二人也曾參與澎湖之役,心想這一仗當然是施琅打了勝仗,不欲聽路副將說他的得意事蹟,問道:「施將軍,當日國姓爺取臺灣,也是從澎湖攻過去的麼?」施琅道:「正是。」韋小寶道:「那時你在國姓爺的部下,不知當時打澎湖是怎麼打的?」施琅道:「荷蘭紅毛鬼子沒派兵守澎湖。」 韋小寶問林興珠道:「當年國姓爺跨海東征,聽說林大哥帶領藤牌兵斬鬼腳,不知是怎樣斬法?」林興珠心想:「藤牌兵斬鬼腳的事,我早說給你聽過了,這時你又來問,自然是不想聽施琅平臺的臭史,要我講國姓爺和陳軍師的英雄事蹟。我自已的事,那是不能多說的,施琅心中一懷恨,將來定要想法子對付我,還是捧捧他為妙。」說道:「施將軍兩次攻臺灣,功勞實在大得很。當年國姓爺會集諸將商議要不要跨海東征,很多將令都說臺灣天險難攻,海中風浪既大,紅毛鬼又炮火厲害,這件事實在危險。但陳軍師和施琅將軍極力贊成,終於立了大功。」施琅聽他這麼說,不由得臉有得色。 林興珠又道:「那是永曆十五年二月……」施琅道:「林都司,前明的年號,不能再提了,那是大清順治十八年。」 林興珠道:「是,是。這年二月,國姓爺的大營移駐金門城。三月初全軍誓師祭海。初十那天,國姓爺和陳軍師統帶親軍右武衛、左右虎衛、驍騎鎮、左先鋒、中衛、後衛鎮、宣毅前後鎮、援剿後鎮各路船艦,集中料羅灣候風。那時軍心惶惶,很多人都怕出洋,國姓爺和陳軍師、施將軍分到各鎮去激勵軍心。一直等到廿三中午,天才放晴,風浪止息,於是大軍開出,廿四下午就到了澎湖。但一到澎湖之後,大風又起,海上風浪大作,好幾天不能開船。澎湖各島沒有食糧,軍中缺糧,大家只好吃蕃薯渡日,軍心又慌亂起來。等到三十,實在不能再等了,國姓爺於是下令出發,不管大風大浪,都要東征。這天半夜一更後,國姓爺的中軍艦上豎起帥字大旗,發炮三聲,金鼓齊鳴,戰船張帆向東。當時只見烏雲滿天,海上的波濤就像一座座小山般撲上船頭來,風大雨大,人人身上都濕透了。國姓爺親自站在船頭,手執長劍,大叫:『盡忠報國,不怕風浪!』數萬兵將跟著他齊聲大叫:『盡忠報國,不怕風浪!』喊聲從一艘船傳到另一艘船,幾乎把狂風巨浪的聲音也壓下去了。」 韋小寶向施琅道:「那時施將軍自然也這般大叫了?」施琅道:「卑職在廈門就跟鄭王鬧翻了,沒有去臺灣。」韋小寶道:「原來如此,可惜,可惜!」 那姓路的副將道:「鄭王到澎湖,所遇到的不過是大風大浪,可是施將軍在澎湖這一場血戰,那可當真是驚心動魄。劉國軒統帶的水師在澎湖牛心灣,雞籠嶼佈防,沿岸二十里都築了土壘,每隔一壘便有一尊大炮。大清水師開到時,岸上大炮齊發,又有火箭、噴筒,嘿嘿,乖乖不得了……」 韋小寶笑道:「路副將,我瞧你的膽子跟我差不多。」路副將道:「不敢,卑職怎及得上爵爺?」韋小寶道:「你不及我。」路副將道:「自然不及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這倒奇了。我以為我膽小如鼠,算得是差勁之至了,原來你比我還要沒用,哈哈,奇怪,奇怪。」路副將脹紅了臉,不敢作聲。 韋小寶向林興珠道:「國姓爺統帶大軍出海之後,那又怎樣?」林興珠道:「戰船在大風浪中行駛了兩個更次,到三更時分,忽然風平浪靜,烏雲消散,風勢也轉為順風,眾軍大呼萬歲,都說是老天保佑,此去必勝。初一早晨,戰船到了鹿耳門外,用竹篙測水,不料沙高水淺,無法前駛。國姓爺甚是焦急,擺下香案,向天禱祝,過不多時,忽然潮水大漲,各戰船一齊湧進鹿耳門。岸上的紅毛兵就開動大炮轟擊。紅毛鬼在那裏築了兩座城池,一座叫做熱蘭遮城,一座叫做普羅民遮城……」韋小寶笑道:「鬼子的地方名字也起得古裏古怪,什麼熱來遮,冷來遮,南無波羅米多觀世音遮。」 林興珠微笑道:「當時國姓爺用千里鏡察看,見到紅毛鬼有主力大艦兩艘,巡洋艦兩艘,還有夾板艦和小艇數百艘,一齊出動,於是傳下將令,命宣毅前鎮督陳澤率領統船隊,在鹿耳門島登陸,拒守住北汕尾,以防尚有紅毛艦隊來援;派黃昭帶領銃手五百名,連環炮二十門,分為三隊,到鯤身尾列陣,堵住敵軍南下;派我帶藤牌手五百名,從鬼仔埔後繞過鯤身之左截殺;又派蕭拱宸帶快哨二十艘,一見紅毛艦隊過七鯤身來攻,立即假裝登陸攻城,大聲呐喊,以為牽制。鬼子軍心一亂,就無鬥志了。眾將齊聲得令,分頭出發,船上大炮也開炮還擊。那一邊陳軍師率領水師,圍住了紅毛鬼的兩艘主力大艦猛打。殺聲大作,海面上滿是硝煙火焰,打了一個多時辰,轟隆一聲大響,紅毛鬼一艘主力艦給我軍擊沉了,後來才知那是貝克德亞號,是紅毛鬼水師的精銳。另一艘馬利亞號受了重傷,向東邊大海中逃得不知去向。兩艘紅毛巡洋艦也退了回去。那時陳澤所帶的兄弟和紅毛鬼陸軍遭遇,個個爭先,將紅毛鬼殺得乾乾淨淨。一場大戰,前後只不過兩個時辰,紅毛鬼水陸兩路大敗。我軍登陸赤崁,直搗普羅民遮城。」(按:鄭成功自澎湖攻台,從今日的台南附近登陸,當時荷蘭重兵也都駐紮在台南一帶。) 韋小寶斟了一杯酒,雙捧給林興珠,道:「林大哥,打得好,我敬你一杯。」 林興珠站起來接過,一飲而盡,繼續說道:「我軍在赤崁登陸後,當地的中國人紛紛奔來歡迎,許多人都歡喜得哭了起來,都說『這一下我們的救星可到了。』韋爵爺,國姓爺的老太爺鄭芝龍鄭太師,本來是在海上做沒本錢買賣的,臺灣是他老人家的基地,後來他老人家帶了手下弟兄們回到中原,臺灣就分別給荷蘭鬼和西班牙鬼派兵佔據。荷蘭鬼在南,西班牙鬼在北。兩鬼相爭,西班牙鬼打了敗仗,臺灣全境都給荷蘭紅毛鬼占了。那時島上我中國人很多,慘受荷蘭紅毛鬼的虐殺。鄭太師的舊部有一位兄弟,叫做郭懷一,是一位大大的英雄好漢,他留在島上不走,眼見我們中國人給紅毛鬼實在欺侮得狠了,於是暗中約集兄弟,通知各地中國人,定八月十五中秋一齊起事,殺光全島紅毛鬼。那知道有一個漢奸,名叫普仔,竟去向紅毛鬼告密……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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