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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三三回 荒島生涯(2)


  韋小寶連稱:「可惜,可惜!」心想:「阿珂是我老婆,陳圓圓是我貨真價實的岳母大人。趙二哥若是俘虜了她,知道是我岳母,自然要送到通吃島來,讓她和阿珂母女團聚。她母女團聚也不打緊,我們岳母女婿團聚,卻是大大的不同。別的不說,單是聽她彈起琵琶,唱唱圓圓曲、方方歌,當真非同小可。丈母娘通吃是不能吃的,不過『女婿看丈母,饞涎吞落肚』總可以吧?」

  阿珂聽說母親不知所終,雖然她自幼為九難盜去,不在母親身邊,但母女親情,不免也傷心久之。韋小寶勸她不必擔心,說她母親不論到了什麼地方,那「百勝刀王」胡逸之一定隨侍在側,寸步不離。說道:「阿珂,這胡大哥的武功高得了不得,你是親眼見過的了,要保護你母親一人,那是易如反掌之事。」阿珂心想倒也不錯,愁眉稍展。韋小寶忽然一拍桌子,說道:「啊喲不好!」阿珂驚道:「什麼?你說我娘有危險麼?」

  韋小寶道:「你娘倒沒危險,我卻有大大的危險。胡大哥跟我八拜之交,是結義兄弟。倘若他在兵荒馬亂之中,卻跟你娘摟摟抱抱,勾勾搭搭,可不是做我的岳父嗎?這輩份是一塌胡塗了。」阿珂啐了一口,白眼道:「這位胡伯伯,不,胡大哥,是最規矩老實不過的,你道天下男子,都像你這般,見了女人便摟摟抱抱勾勾搭搭嗎?」韋小寶笑道:「來來來,咱們來摟摟抱抱勾勾搭搭!」說著張臂向她抱去。

  韋小寶升為「一等通吃伯」之後,島上廚子、侍候、婢女又多了數十人。韋虎頭身在繈褓之中,已有了「雲騎尉」的封爵。荒島生涯,竟然也是錦衣玉食,榮華富貴,只不過太也安逸無聊,韋小寶千方百計想要惹事生非,搞些古怪出來,須知不作荒唐之事,何以遣有涯之生?只可惜七位夫人個個一本正經,日日夜夜,看管甚緊,連公主這等素愛胡鬧之人,也不肯追隨他興風作浪,這位一等通吃伯縛手縛腳,只有浩然長歎。

  聽王進寶說起征討吳三桂大小諸場戰事,有時驚險百出,有時痛快淋漓,自己卻置身事外,不能去大顯身手,實是遺憾之極,心想自己若在戰陣之中,決不能讓吳三柱如此一走了之,一定會想個法子,將他活捉了來,關在囚籠之中,從湖南衡州一路遊到北京,看一看的收銀五錢,向他吐一口唾沫的收銀一兩,小孩減半,美女免費。天下百姓恨這大漢奸切骨,我韋小寶豈有不花差花差哉?

  心想七個夫人、兩個兒子、一個女兒寸步不離的跟在身後,便如是十塊大石頭吊在頭頸中一般,要想一齊偷偷的離開通吃島,那是難之又難,不如撇下這十個人,自己想法子溜了吧。送走王進寶後,每日裏就在盤算這個主意。有時坐在大石上垂釣,想像坐在大海龜背上,乘風破浪,悠然而赴中原,不亦快哉?

  這一日將近中秋,天時仍頗炎熱,韋小寶釣了一會魚,心情煩躁,倚在石上正要朦朧入睡,忽聽得有聲音說道:「啟稟韋爵爺,海龍王有請!」韋小寶大奇,凝神一看,只見海中浮起一頭大海龜,昂起了頭,口吐人言,又道:「東海龍王他老人家在水晶宮中寂寞無聊,特遣小將,前來恭請韋爵爺赴宴,宴後豪賭一場。海龍王以珊瑚、水晶下注,陸上的銀票一概通用。」

  韋小寶大喜,叫道:「妙極、妙極!這位高鄰如此客氣,自然是要奉陪的。」那大龜道:「水晶宮中有一部昆曲班子,擅做療妒羹、秣陵春、風箏誤、桃花扇諸般新戲。有說書先生擅說大明英烈傳,水滸傳諸般大書。又有無數歌女,各種時新小調,歎五更、十八摸、四季相思無一不會。海龍王的七位公主個個花容月貌,久慕韋爵爺風流伶俐,都盼一見。」

  韋小寶只聽得心癢難搔,連稱:「好好好,咱們這就去吧。」那大龜道:「就請爵爺坐在小將背上,擺駕水晶宮去者。」

  韋小寶縱身一躍,坐上大龜之背。那大龜分開海波,穩穩進到了水晶宮。東海龍王親自在宮外迎接,攜手入宮。南海龍王已在宮中相候。歡宴之間,又有客人絡繹到來,有豬八戒和牛魔王兩個妖精,張飛、李逵、牛皋、程咬金四位大將,紂王、楚霸王、隋煬帝、明正德四位帝皇。這四帝、四將、一豬一牛二龍四位神魔,個個都是古往今來,天上地下兼海底最胡塗的大羊牯。

  韋小寶做莊,隨手抓牌,連連作弊,每副牌不是至尊寶,就是天一對,只輸得那十二人哇哇大叫,金銀財寶輸得乾乾淨淨,最後連紂王的妲己、正德皇帝的李鳳姐,以及楚霸王的烏錐馬、張飛的丈八蛇矛也贏了過來。待得將李逵的兩把板斧也贏過來時,李逵賭性不好,一張黑臉只脹得黑裏泛紅,大喝一聲:「賊廝鳥,做人見好就該收了,你贏了人家婆娘,也不打緊,卻連老子的吃飯傢伙也贏了去,太也沒有義氣。」一把抓住韋小寶的胸口,提起醋缽大的拳頭打將下來,砰的一聲,打在他耳朵之上,只震得他耳中嗡嗡作響。

  韋小寶大叫一聲,雙手一提,一根釣絲甩了起來,釣魚鈎鈎到他的後領之中,一扯之下,魚鈎入肉,全身都跟著跳起,霎時之間,什麼李逵、張飛、海龍王全都不知去向,待得驚覺是南柯一夢,卻又聽得砰的一聲大響,聲音起自海上。

  抬頭向海上看時,只見十來艘艨艟大船,張帆乘風,正向島上疾駛而來,韋小寶見勢頭不對,一扯之下沒能將魚鉤扯脫,反而鈎得後領好不疼痛,當即拔步飛奔,讓那釣魚杆拖在身後,心想定是鄭克塽這小子帶兵還債來了,還債本來甚好,可是欠債的上門,先開上幾炮,來勢洶洶,必非好兆。他還沒奔到屋前,那姓彭的參將也已氣急敗壞的奔到,說道:「韋……韋爵爺……大……大事不好,臺灣的兵船打過來了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你怎知是臺灣的兵船?」彭參將道:「卑職剛……剛才用千里鏡看過,船……尾巴……不,不,船頭上漆著一個太陽,一個月亮,那是臺灣鄭……鄭逆的徽號,一艘船裝五百名兵將,兩艘二千,三艘就是七八千……」韋小寶接過他手中的千里鏡,對準來船一看,一數之下,共有十三艘大船,再細看船頭,果然依稀畫得有太陽和月亮的徽記,喝道:「快去帶兵佈防,守在岸邊,敵人坐小艇登陸,這就放箭!」彭參將連聲稱是,飛奔而去。

  這時蘇荃等也都聞聲出來,只聽得來船又是砰砰的放炮。公主道:「阿珂妹子,你去臺灣時,帶不帶虎頭同去?」阿珂頓足怒道:「你……你開什麼玩笑?」韋小寶更加惱怒,罵道:「讓公主這臭皮帶了她的雙雙去臺灣……」雙兒忽道:「咦,怎地炮彈落海,沒濺起水柱來?」只聽得砰砰兩響,炮口煙霧彌漫,卻沒炮彈打上岸來,也沒落入海中。韋小寶一怔之下,哈哈大笑,道:「這是禮炮,不是來跟咱們為難的。」公主道:「先禮後兵!」韋小寶怒道:「雙雙這小丫頭呢?快過來,老子要打她屁股。」公主道:「好端端的為什麼打女兒?」韋小寶道:「誰教她的娘這麼討厭!」

  來船漸近,從千里鏡中看清楚船上升起的竟是大清的黃龍旗,並非臺灣的日月旗,韋小寶又驚又喜,將千里鏡交給蘇荃道:「你瞧瞧,這可奇了。」蘇荃看了一會,微笑道:「這是大清水師,不是臺灣的。」韋小寶接過來又看,笑道:「對啦,果真是大清水師,哎唷,幹什麼?他媽的好痛!」回過頭來,卻原來是抱在阿珂懷中的韋虎頭抓住了釣杆,用力拉扯,那魚鈎還鉤在韋小寶頸中,自然扯得他好生疼痛。阿珂忍住了笑,忙輕輕替他把魚鈎取下,笑道:「對不住,別生氣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乖兒子,年紀小小,就有姜太公的手段,了不起!」公主哼了一聲,道:「偏心鬼!」

  只見彭參將快步奔來,叫道:「韋爵爺,船上打的是大清旗號,只怕有詐。」韋小寶道:「不錯!只許一艘小艇載人上島,問明白了再說。」彭參將接令而去。公主道:「定是鄭克塽這小子假打大清旗號,這些明明是臺灣船嘛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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