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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二九回 眾叛親離(3)


  洪夫人低聲道:「我跟他總是夫妻一場,我把他安葬了,好不好?」語氣溫柔,竟是向韋小寶懇求准許一般。韋小寶又驚又喜,忙道:「好啊,自該將他葬了。」當下拾起地下的一枝判官筆,和洪夫人兩人在沙灘上掘了一坑,將洪教主時屍身埋入。洪夫人跪下磕了幾個頭,輕輕的道:「你雖然強迫我嫁你,可是……可是成親以來,你自始至終待我很好。我卻從來沒真心對你。你死而有知,也不用再放在心上了。」說著站起身來,不禁淚水撲簌簌的掉了下來。

  她拭幹了眼淚,向韋小寶道:「咱倆就在這裏住下去呢,還是回去中原?」韋小寶搔頭道:「這個地方萬萬住不得,洪教主、陸先生他們的惡鬼非向我們索命不可,那是乖乖不得了。不過回去中原,小皇帝又要捉我殺頭,最好……最好是找個太太平平的地方躲了起來。」突然間想到一個所在,喜道:「有了。咱們去通吃島,那裏既沒惡鬼,小皇帝又找我不到。」洪夫人道:「通吃島在那裏?」韋小寶向西一指,笑道:「那邊這個小島,我叫它通吃島。」

  洪夫人點頭道:「你既喜歡去,那就去罷。」不知如何,對他竟是千依百順起來。韋小寶大樂,叫道:「去,去,大家都去!」韋小寶過去扶起公主,笑道:「大夥兒上船吧!」公主一揮手便是一掌,韋小寶側頭躲過。公主怒道:「你去你的,我就是不去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這島上有許許多多惡鬼,無頭鬼,斷腳鬼,有給大炮轟出了腸子的拖腸鬼,有專摸女人大肚子的多手鬼…」公主聽到這裏,心中已是害怕之極,頓足道:「還有你這專門胡說八道的嚼蛆鬼。」一足飛出,在韋小寶屁股上重重踢了一腳。韋小寶「啊」的一聲,跳起身來。

  洪夫人緩步走過去。公主退開幾步。洪夫人道:「以後你再打韋公子一下,我打你十下,你踢他一腳,我踢你十腳。我說過的話,從來算數。」公主氣得臉色慘白,怒道:「你是他什麼人,要你這般護著他?你……你自己的老公死了,就來搶人家的老公。」方怡插口道:「你自己的老公,還不也死了?」公主怒極,罵道:「小賤人,你的老公也死了。」

  洪夫人緩緩的道:「以後你再敢說一句無禮的言語,我叫你一個人在這島上,沒有一個人陪著你。」公主心想這潑婦說得出做得到,當真要自己一個人在這島上住,這許多拖腸鬼,多手鬼擁將上來,那便如何是好?她一生養尊處優,頤指氣使,這時只好收拾起金枝玉葉的橫蠻脾氣,乖乖的不再作聲。

  韋小寶大喜,心想:「這個小惡婆娘今日遇到了對頭,從此有人制住她,免得她一言不合,伸手便打。」舉手摸摸自己被扯過的耳朵,兀自十分疼痛。洪夫人對方怡道:「方姑娘,請你去吩咐船夫預備開船。」方怡道:「是。」又道:「夫人怎地對屬下如此客氣,可不敢當。」

  洪夫人微笑道:「咱們今後姊妹相稱,別再什麼夫人屬下的了。你叫我荃姊姊,我就叫你怡妹妹吧。那毒龍易筋丸的解藥,上船之後,就給你和屏妹妹服下,從此以後,再也不用擔心了。」方怡和沐劍屏都是歡喜之極。一行人上得船來,舟子張帆向西。韋小寶左顧右盼,甚是得意。洪夫人果然取出解藥,分給方怡和沐劍屏二女服了,又打開了船上的鐵箱,取出韋小寶的匕首、「合沙射影」暗器、銀票等物,還了給他。曾柔等人的兵刃也都還了。

  韋小寶笑道:「今後我也叫你荃姊姊好不好?」洪夫人喜道:「好啊。咱們排一排年紀,瞧是誰大誰小。」各人報了生日年月,自然是洪夫人蘇荃最大,其次是方怡,更其次是公主。曾柔、沐劍屏和韋小寶三人同年,曾柔大了他九個月,沐劍屏小了他幾天。蘇荃,方怡等四個女子姊姊妹妹的叫得甚是親熱,只有公主在一旁含怒不語。

  蘇荃道:「她是公主殿下,不願跟我們平民百姓姊妹相稱,大家還是稱她為公主殿下吧。」公主冷冷的道:「我可不敢當。」想到她們聯群結黨,自己孤零零的,而這沒良心的死太監小桂子,看來也是向著她四人的多,向著自己的少,傷心之下,忍不住放聲大哭。

  韋小寶挨到她身邊,拉著她手安慰,柔聲道:「好啦,大家歡歡喜喜的,不用難過……」公主揚起手來,一巴掌便打了過去,百忙中猛地想起蘇荃說過的話來,這一掌去勢甚重,無法收住,只得中途轉向,拍的一聲,卻打在自己胸口,「啊」的一聲,叫了出來。眾人忍不住都哈哈大笑。公主更是氣苦,伏在韋小寶懷裏大哭。韋小寶笑道:「好啦,好啦。大家不用吵架,咱們來賭錢,我來做莊。」

  可是在洪教主的鐵箱中仔細尋找。韋小寶那兩顆骰子卻再也找不到了,自是陸高軒在搜查他身邊之時,將兩顆骰子隨手拋了。要知神龍教教規甚嚴,戒律甚多,賭博亦屬禁例,陸高軒一見骰子,立起厭僧之心。韋小寶悶悶不樂。蘇荃笑道:「咱們用木頭來雕兩粒骰子吧。」韋小寶道:「木頭太輕,擲下去沒味道的。」

  曾柔伸手入懷,再伸手出來時握成了拳頭,笑道:「你猜這是什麼?」韋小寶道:「猜銅錢嗎?那也好。總是勝過了沒得賭。」曾柔笑道:「你猜幾枚?」韋小寶笑道:「三枚。」曾柔攤開手掌,一隻又紅又白的手掌中,赫然是三粒骰子。韋小寶「啊」的一聲大叫,跳起身來,連問:「你那裏來的?你那裏來的?」曾柔輕歎一聲,把骰子放在桌上。韋小寶一把搶過,擲了一把又一把,真是興味無窮,只是這三枚骰子入手輕重不一,顯是灌了水銀的假骰子,心想曾柔向來斯文靦腆,怎會去玩這假骰子騙人錢財?一凝思間,這才想起,心下一陣喜歡,反過左手去摟住了她腰,在她臉上一吻,笑道:「多謝你啦,柔姊姊,多虧你把我這三顆骰子一直帶在身邊。」

  曾柔滿臉通紅,逃到外艙。原來那日韋小寶和王屋派眾弟子擲骰賭命,放了眾人,曾柔臨出營帳時向他要了這幾顆骰子去。韋小寶早就忘了,曾柔卻一直貼身而藏。

  骰子雖然有了,可是那幾個女子沒一個有賭性,雖然湊趣陪他玩耍,但睹注既小,輸贏又是漫不在乎,玩不到一頓飯功夫,大家就毫不起勁,比之在揚州的妓院、賭場、宮中、軍中等處的濫賭狠賭,局面實有天壤之別。韋小寶意興索然,嚷道:「不玩了,不玩了,你們都不會的。」想起今後在通吃島避難,雖有五個美人兒相陪,可是沒錢賭,沒戲聽,這日子可也悶得很,再說,在島上便是有千萬兩金子、銀子,又有何用?金銀既是同泥沙石礫一般,贏錢也就如同贏泥沙石礫了。

  他越想越覺沒趣,說道:「咱們還是別去通吃島吧。」蘇荃道:「那你說去那裏?」韋小寶想了想,道:「咱們都去遼東,去把那個大寶藏挖了出來。」蘇荃道:「大家安安穩穩的在荒島上過太平日子,不很好嗎?就算掘到了大寶藏,也沒什麼用。」韋小寶道:「金銀珠寶,成千成萬,怎會沒用?」方怡道:「韃子皇帝一定派了兵馬到處捉你,咱們還是躲起來避避風頭,過得一兩年,事情淡了下來,你愛去遼東,那時大夥兒再去也還不遲。」

  韋小寶問曾柔和沐劍屏道:「你們兩個怎麼說?」沐劍屏道:「我想師姊的話很是。」曾柔道:「你若是嫌氣悶,咱們就在島上只躲幾個月吧。」見韋小寶臉有不豫之色,又道:「我們天天陪你擲骰子玩兒,輸了的罰打手心,好不好?」

  韋小寶心道:「他媽的,打手心有什麼好玩?」但見她臉帶嬌羞,神態可愛,不由得心中一蕩,心道:「好,好,就聽你們的。」方怡站起身來,微笑道:「過去我很對你不住,我去做幾個菜,請你喝酒,算是向你陪罪,好不好呢?」韋小寶更是高興,忙道:「那可不敢當。」方怡走到後梢去做菜。她的烹飪手段著實了得,這番精心調味,雖然舟中作料不齊,卻仍是並臻佳妙,人人吃得贊聲不絕。韋小寶叫道:「咱們來猜拳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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