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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二七回 巧計脫險(3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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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近南遲疑道:「只怕他們不肯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咱們是官兵。官兵不吃大戶、著大戶,卻又去吃誰著誰的?」跳下馬來,提起門上銅環,當當亂敲。那大戶的男僕出來開門,眾人一擁而入,見人便剝衣服。那大戶的戶主是個告老回鄉的京宮,見這一群前鋒營官兵如狼似虎,連叫:「眾位總爺休得動粗,待兄弟吩咐安排酒飯,再奉上盤纏使用……」一言未畢,已給人一把揪住,身上長袍、袴子當即給人剝了下來,他嚇得大叫:「兄弟年紀老了,這調調兒可不行……」 群豪嘻嘻哈哈,頃刻間剝了上下人等的數十套衣衫。那官兒和內眷個個魂不附體,幸喜這一隊前鋒營官兵性子古怪,只剝男人衣衫,卻不戲侮女眷,剝了男人衣衫之後,倒也不再幹別的勾當,一哄而出,騎馬去了。那大戶全家男人赤身露體,相顧差愕。 群豪來到僻靜之處,分別改裝。公主、沐劍屏、曾柔三人也換上了男裝。各人上馬又行。韋小寶只是記掛著雙兒,說道:「風大哥和我的一個小丫頭,不知在京裏怎樣了,我想請那一位外省來的面生兄弟,回京去打聽打聽。」當下便有兩名來自廣西的天地會兄弟接令而去。群豪眼見並無官兵追來,略覺放心,又行了一程,忽聽得沐劍屏「啊」的一聲驚呼,跟著格格笑了起來。原來曾柔所騎的那匹馬突然拉了一大泡稀屎,險些兒濺在沐劍屏的腳上。 行不多時,又有幾匹馬拉了稀屎,跟著玄貞道人所騎的那馬一聲嘶叫,跪倒在地,再也不肯起來。錢老本道:「道長,咱哥兒倆合騎一匹吧!」玄貞道:「好!」縱身上馬,坐在他的身後。韋小寶見了這情景,不由得大驚,叫道:「師父,報應,報應!這下子可糟了。」陳近南問道:「什麼?」韋小寶道:「吳…吳應熊的鬼魂找上我啦。他恨我…恨我抓了他回去,又搶了他的…」下面「老婆」二字實是不好意思說出口來。 他想到那日奉旨追人,只因吳應熊一行人所騎的馬匹都給喂了大量巴豆,沿途不停的拉稀屎,跟著紛紛倒斃,這才無法遠逃,都給他手到擒來。倘若吳應熊那一次逃去了雲南,皇帝當然殺他不得,追究起來,都是自己派人向他的馬匹下毒之故。現下輪到自己逃跑,一匹匹馬也這般瀉肚倒斃,卻不是吳應熊的鬼魂作怪是什麼?何況自己帶了他的妻子同逃,吳應熊做鬼之後,頭上還戴一頂碧綠翡翠頂子的一品大綠帽,心中定是不甘。他越想越是害怕,不由得身子發顫,只聽得幾聲嘶鳴,又有兩匹馬倒將下來。 陳近南也瞧出情形不對,忙問端詳。韋小寶說了當日捉拿吳應熊的情形,顫聲道:「吳應熊陰魂不散,今日報仇來啦。這…這…」公主怒道:「吳應熊這小子,活著的時候是窩囊廢,死了之後也是個膿包鬼,你怕他幹麼?」陳近南微笑道:「青天大白日的,那有什麼鬼了?那日你毒了吳應熊的馬匹,韃子皇帝知不知道?」韋小寶道:「知道的,他還贊我是福將呢。」陳近南點頭道:「是了。韃子皇帝即以福將之道,還治福將之身。他怕你逃走,早就派人喂了巴豆給你的馬匹吃。」韋小寶立時省悟,連說:「對,對。那日拿到吳應熊後,小皇帝十分開心,賞了一個小官兒給我的馬夫,派他去兵部車駕司辦事。這一次是叫他來毒我的馬兒了。」 陳近南道:「是啊,他熟門熟路,每一匹馬的性子都知道,要下毒自然是百發百中。」韋小寶怒道:「下次給我抓到了這馬夫兒,這裏這許多爛屎,都塞進他嘴裏去……」一言未畢,突覺胯下的坐騎向前一沖,跪了下去,韋小寶一躍而下,只見那匹馬掙扎著要待站起,幾下掙扎,卻連後腿也倒了下來。 陳近南道:「牲口都不中用了。須得到前面市集去買過。」柳大洪道:「一下子買幾十匹馬可不容易。」陳近南道:「正是。大夥兒還是暫且分散罷。」正說話間,忽聽得來路上隱隱有馬蹄之聲。玄貞喜道:「是官兵追來了。咱們殺他個媽巴羔子的,正好搶馬。」陳近南叫道:「天地會的兄弟們伏在大路左首,沐王府和王屋山的兄弟們伏在右首。一等官兵到來,大家攻他一個出其不意。啊喲,不對……」 但聽得馬蹄聲漸近,追來的官兵少說也有一二千人,群豪不必問他這「啊喲,不對」四字是何用意,臉上都不禁微微變色。這數十人武功雖然不弱,但大白天在這平野上和數千騎兵交鋒,敵軍重重疊疊的圍了上來,終究是必輸無疑。武功高的或能脫身,其餘一大半勢必送了性命。陳近南當機立斷,叫道:「官兵人數不少。咱們不能打硬仗,大家散入鄉村山林之中。」只說得這幾句話,追兵的蹄聲又近了些。一眼望去,但見塵頭大起,有如一大片烏雲鋪天蓋地而來。 韋小寶大叫:「糟糕,糟糕!」發足便奔。公主叫道:「喂,你到那裏去?」緊緊跟來,韋小寶道:「你還是回宮去吧,跟著我沒好處。」公主罵道:「臭小桂子,你想逃走嗎?可沒這麼容易。」韋小寶不住叫苦,心想:「要躲開公主,可比躲開追兵還難得多。」眼見東北角上長著一排高梁,高已過人,當下沒命價奔去。奔到臨近,見高梁田後有兩間農舍,此外更無藏身之處,心想追兵馬快,轉眼便到,當即向高粱叢中鑽將進去。 忽覺背心上一緊,已被人一把抓住,跟著聽得公主笑道:「你怎逃得掉?」韋小寶無奈,只得回身,苦笑道:「你去躲在那邊,等追兵過了再說。」公主搖頭道:「不行!我要跟你在一起。」當即爬進高梁田,偎倚在他身旁。兩人還沒藏好,只聽腳步聲響,曾柔的聲音叫道:「韋相公,韋相公!」韋小寶探頭一看,見是曾柔和沐劍屏並肩奔來。韋小寶道:「我在這裏。快躲進來。」二女依言鑽進。 四人走入了高梁叢深處,枝葉遮掩,料想追兵難以發見,稍覺放心。過不多時,便聽得一隊隊騎兵從大路上馳過。韋小寶心想:「那日我和阿珂,還有師太師父和那鄭克塽臭小子,也是四個人,都躲進了麥稈堆中。唉,倘若身邊不是這個潑辣公主,卻是阿珂,那可要快活死我了。阿珂這小妮子這時不知是在那裏,多半是做了鄭克塽的老婆啦。」 忽聽得遠處有人吆喝傳令,跟著一隊騎兵勒馬止步,馬蹄雜遝,竟向這邊搜索過來。公主驚道:「他們見到咱們了。」韋小寶道:「別作聲,見不到的。」公主道:「你怎知道?他們不是過來了麼?」只聽得一人大聲叫道:「反賊的坐騎都倒斃在這裏,一定逃不遠的。大家仔細搜查。」 公主心道:「原來如此。這些死馬真是害人不淺。」伸手緊緊握住了韋小寶的左手。 遼東關外地廣人稀,土地肥,高梁一種往往便是千畝百頃,一望無際,高梁一長高,稱為「青紗帳起」,藏身其中,再也難以尋著。但北京近郊的高梁地卻通常稀稀落落。韋小寶等四人躲入的高梁地也只二三十畝,大隊官兵如此搜索過來,轉眼便會束手成擒。 耳聽得官兵越逼越近,韋小寶低聲道:「到那邊屋子去。」一拉沐劍屏的衣袖,當先向兩間農舍走去。三個女子隨後跟來。過了籬笆,推開板門,只見屋內杳然無人,屋角裏堆了不少農具。韋小寶搶過去提起幾件蓑衣,分別交給三女,道:「快披上。」自己也披了一件,頭上戴了斗笠,拿過一把鋤頭來,坐在屋角。公主笑道:「咱們都做了鄉下人,倒也好玩。」沐劍屏噓了一下,低聲道:「來了!」 板門砰的一聲推開,進來了七八名官兵。韋小寶等忙將頭轉過了,不敢正視。隔了一會,只聽一人大聲說道:「這裏沒人,鄉下人都出門種莊稼去了。」韋小寶聽這人口音好熟,從斗笠下斜眼一看,原來正是趙良棟,不由得又驚又喜。一名軍士道:「總兵大人,這四個人……」趙良棟喝道:「大家統統出去,我來仔細搜查,屋子這樣小,他媽的你們都擠在這裏,身子也轉不過來了。」眾軍士連聲稱是,都退了出去。 趙良棟大聲道:「這裏沒面生的人來過,是了。」走向後進,張了一張,「咦」的一聲,微微一呆,退了回來,走到韋小寶身前,伸手入懷,掏出一隻金元寶、三錠銀子,輕輕放在他的腳邊,大聲道:「原來那夥人是向北逃走了!他們知道皇上大發脾氣,捉住了定要砍頭,所以遠遠的逃走了,逃得越快越好,這一次可真是不得了!」俯下身來,雙手抱住韋小寶,輕輕晃了幾晃,轉身出門,吆喝道:「反賊向北逃走了,大夥兒快追啊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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