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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二三回 密折通風(1)


  這親隨常在書房伺候,肚子裏倒也有幾兩墨水。韋小寶道:「你去傳張提督進來。」那親隨答應了出去,尋思:「不知伯爵大人下面寫一個什麼字。」可是他便猜上一萬次,卻也決計猜不中。原來韋小寶在「小」字之下,寫了一個圓圈。在圓圈之下,畫了一條既似硬柴又似扁擔的一橫,再畫一條蚯蚓,穿通扁擔。這蚯蚓穿扁擔,乃是一個「子」字。三個字串起來,是康熙的名字「小玄子」。「玄」字不會寫,畫個圓圈代替。想當日他在清涼寺中為僧,康熙曾畫圖傳旨,韋小寶欣慕德化,恭效聖行,今日事勢緊急,便畫圖上奏。寫了小玄子的名字後,再畫一劍,劍尖直刺入圓圈。這一把刀不似刀,劍不像劍之物,只畫得他滿頭是汗,剛剛畫好,張勇已到。

  韋小寶折好飛金箋,套入封套,密密封好交給張勇,低聲道:「張提督,這一道要緊奏章,你立刻送進宮去,呈給皇上。你只須說是我的密奏,侍衛太監便會立刻給你通報。」張勇答應了,雙手接過,正要放入懷內,忽聽得書房外兩名親兵齊聲喝問:「什麼人?」房門砰的一聲推開,闖進三個人來,正是歸氏夫婦和歸鐘。

  歸二娘一眼見到張勇手中的奏章,夾手搶過,曆聲對韋小寶道:「你去向韃子皇帝告密?」韋小寶驚得呆了,道:「不…不是…不是…」歸二娘撕開封套,抽出紙箋,見了箋上的古怪圖形,愕然道:「你看!」交給歸辛樹,問韋小寶道:「這是什麼?」

  韋小寶道:「我吩咐他去廚房,去做…做那個湯,請客人們吃,要小團子不要大團子,團子上要刻花的,他…他弄不明白,我就畫給他。」歸辛樹和歸二娘都點了點頭,神色頓和,這紙箋上所畫的,果然是用刀在小團子上刻花,絕非向皇帝告密。韋小寶向張勇揮手道:「快去,快去!」

  張勇轉身出房。韋小寶道:「要多多的預備,多派人手,趕著辦!大家馬上要吃,這可是性命交關的事,片刻也耽擱不得。」張勇又在門口答應了一聲。

  歸二娘道:「點心的事,不用忙。韋兄弟,你畫的皇宮地圖呢?」韋小寶取過一張飛金箋,鋪在桌上,將筆交向歸二娘,說道:「我畫來畫去畫不好,我來說,請你來畫。」歸二娘按過筆,坐了下來,道:「好,你說罷。」

  韋小寶心想這也不必相瞞,於是從午門說起,向北到金水橋,折而向西,過弘義閣,經太和、中和、保和三大殿,經隆宗門到禦膳房,這是韋小寶出身之所;由此向東,經乾清門而至乾清宮、交泰殿、坤甯宮、御花園、欽安殿;從禦膳房向北,是南庫、養心殿、永壽宮、翊坤宮、體和殿、儲秀宮、麗景軒、漱芳齋、重華宮;由此向南是咸福宮、長春宮、體元殿、太極殿;向西是雨花閣,保華殿、壽安宮、英華殿;再向南是西三所,壽康宮、慈甯宮、慈寧花園、造辦處、內務府、寶蘊樓、武英殿;出武英門過橋向東,過熙和門,又回到了午門,這是紫禁城的西半部。

  歸辛樹和歸二娘聽他說了半天,還只皇宮的西半部,但宮殿樓閣已是記不勝記,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。歸二娘挨次將宮殿和門戶的名稱記了下來。韋小寶又把東半部各處宮殿門戶說了,虧得他記心甚好,平日在皇宮到處遊玩,極是熟悉,歸二娘寫了大半個時辰,才將皇宮內九堂四十八處的方位寫完。她擱下墨筆,噓了口氣,微笑道:「難為韋兄弟記得這般明白,可多謝你了。」她見韋小寶將每一處宮殿門戶的名稱方位說來,如數家珍,絕無窒滯,料想句句是實,他就是要捏造杜撰,也無這等本事。

  韋小寶笑道:「這是歸少爺擲骰子贏了的采頭,你們不用謝我。」又道:「皇宮的御前侍衛,平時大都在東華門旁的鑾輿衛一帶侍候,不過眼下跟吳三桂打仗,韃子皇帝一定嚴加戒備,想來禁城四十八處之中,到處是侍衛守禦了。」心想:「我先安上一句,免得小玄子接到我的密奏之後,加派衛士,這三隻烏龜疑心我通風報信。」歸二娘道:「這個自然。」韋小寶道:「據我看來,宮裏侍衛雖多,也沒什麼太高手,就是一味人多。滿洲人射箭的本事,倒是很厲害的。不過三位當然也不放心上。」歸二娘道:「多承指教。咱們就此別過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三位吃了團子去,才有力氣辦事。」走到門邊,大聲道:「來人哪。送點心來。」門外的侍僕高聲答應。歸二娘道:「不用了。」攜著兒子的手,和歸辛樹並肩出了書房。夫婦二人心中均想:「你在這刻花團子之中,說不定又會做什麼手腳,上了一次當,可不能上第二次。」

  韋小寶送到門口,拱手而別,說道:「晚輩眼望捷報至,耳聽好消息。」歸辛樹伸手在大門口的石獅子頭上一掌,登時石屑紛飛,落地啪啪有聲,嘿嘿冷笑,揚長而去。韋小寶呆了半晌,心想:「這一掌若是打在老子頭上,滋味大大的差勁。他是向我警告,不可壞他們大事,否則就是這麼一掌。」伸手也是在石獅子頭上一掌,「啊」的一聲,跳了起來,手掌心好不疼痛。

  這石獅頭頂本來甚是光滑,但給歸辛樹适才一掌拍崩了不少石片,已變得尖角嶙嶙。韋小寶提起手來,在燈籠下一看,幸好沒刺出血。

  他回到花廳,只見陳近南等正在飲酒。他告知師父,已將紫禁城中詳情說與歸氏夫婦知道,剛才送了三人出去。陳近南點了點頭,歎道:「歸氏夫婦就算能刺殺韃子皇帝,只怕他們也回不來了。」群雄默默飲酒,各想心事,偶爾有人說上一兩句話,也無旁人接口。

  過了大半個時辰,門外有人說道:「啟稟爵爺,張提督有事求見。」韋小寶心中一喜,道:「深更半夜的,有什麼要緊事了。你說我已經睡了,有事明天再說。」那人應道:「是。」陳近南低聲道:「或許是皇宮裏有了消息,你去問問。」韋小寶答應了,來到大廳,只見趙良棟、王進寶、孫思克三人站在廳上,神色間甚是驚惶,卻不見張勇。

  韋小寶一怔,低聲問道:「張提督呢?」王進寶道:「啟稟大人,張提督出了事,暈倒在府門外,已抬在那邊廂房裏。」韋小寶大吃一驚,問道:「怎…怎麼暈倒了?」搶進廂房,只見張勇雙目緊閉,臉色慘白,胸口起伏不已。韋小寶叫道:「張提督,你怎麼了?」張勇緩緩睜眼,道:「卑…卑…」雙眼一翻,又暈了過去。

  韋小寶忙伸手到他懷中,摸了自己那道奏章出來,抽出紙筆一看,果是自己「落筆如雲煙」的書畫雙絕,不由得暗暗叫苦。孫思克道:「剛才巡夜的兵丁前來稟報,府門外數百步的路邊,有名軍官暈倒在地,有人過去一瞧,認出是張提督,這才抬回來。張提督後腦撞出的血都已結了冰,看來暈倒已有不少時侯。」

  韋小寶尋思:「他暈倒已久,奏章又未送出,定是一出府門便遭了毒手,難道這三隻烏龜派人在府門外埋伏,怕我遣人向皇帝密告,所以向張提督下手?」這時張勇又悠悠醒轉。王進寶忙提過酒壺,讓他喝了幾口燒酒,孫思克和趙良棟分別用燒酒在他兩隻手掌上摩擦。張勇精神稍振,說道:「卑職該死,走出府門…沒…幾百步,突然間胸口…胸口痛如刀割,再…再挨得幾步,眼前登時黑了,沒…沒給辦大人交代的事,卑職立刻…立刻便去…」說著支撐著便要起身。

  韋小寶忙道:「張大哥請躺著休息。這件事請他們三位去辦也是一樣。」將奏章交給王進寶,命他和趙良棟、孫思克三人帶同衛士,趕去皇宮呈遞,心想:「這一下可就遲了,歸家三人已去了將近一個時辰,只怕小玄子已性命不保,咱們只好死馬當活馬醫。」王進寶等三人奉命而去。

  張勇道:「大人書房那老頭…那老頭的武功好不厲害,我走出書房時,他在我背上…背上…咳咳…輕輕推了一把,當時也不覺得怎樣,那知道已受內傷,一出府門,立刻…立刻發作…誤了大人的大事……」韋小寶這才恍然,原來歸辛樹雖見這道奏章並非告密,還是起了疑心,暗使重手,叫張勇辦不了事,但見他神色慚愧,忙道:「張大哥,你安心靜養,這半點也怪不得你。他媽的,這老烏龜向你暗算,咱們不能算完。」又安慰了幾句,吩咐親隨快煎參湯,喚醫生來診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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