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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二一回 為虎作倀(2)


  陳近南道:「這惡賊害了吳大哥,我們立傳快訊,四面八方的追了下來。」這時韋小寶等青木堂兄弟才和趕到的群豪見面,原來山東、河南、湖北、安徽各堂的兄弟也均參與,大部份仍是監守在莊外各處。古至中、馬超興都道:「韋兄弟又立此大功,吳大哥在天之靈,也必深感大德。」韋小寶道:「吳大哥待我再好不過,替他報仇,那是該當的。」

  徐天川道:「啟稟總舵主,這惡賊适才說道,他們要上北京去行刺韃子皇帝,又說了些反清複明的言語,不知內情到底如何。」韋小寶道:「有什麼內情?他怕我們殺他,就順口胡說。他身上這件白老虎皮的袍子,就是吳三桂送給他的。吳三桂的豬朋狗友,有什麼好東西了?咱們割了他的首級為吳大哥報仇就是了。」他眼見師父和天地會兄弟群集,聲勢大盛,再也不怕那婆婆姊姊的干預了。

  陳近南道:「把這三人都弄醒了。咱們好好問一問。」雙兒去提了一桶冷水來,將歸辛樹夫婦和歸鐘一一淋醒。歸二娘一醒,立即大罵,說道下毒迷人,實是江湖上卑鄙無恥的勾當。歸辛樹卻一言不發。陳近南道:「瞧你們身手,並非平庸之輩。你們叫什麼名字?跟我們吳六奇大哥有何冤仇?為何下毒手害他性命?」

  歸二娘怒道:「你們這種使悶香、下迷藥的無恥小賊,也不配來問老娘姓名。」古至中揚刀威嚇,那知歸二娘性子極剛,更是罵得厲害。韋小寶道:「師父,他們姓歸,烏龜的龜,兩隻老烏龜,一隻小烏龜。我先殺了小烏龜再說。」拔出匕首,指向歸鐘的咽喉。

  歸二娘見他要殺害兒子,心中卻是慌了,叫道:「小鬼,你有種的就來殺老娘好了,可不許碰我孩兒一根毫毛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我偏偏只愛殺小烏龜。」將刀尖在歸鐘咽喉輕輕一戳。這匕首削鐵如泥,雖然這一戳極輕,但歸鐘喉頭立時迸出鮮血。他大聲叫道:「媽呀,他……他殺死我了。」歸二娘大叫:「別……別殺我孩兒!」韋小寶道:「我師父問一句,你乖乖的答一句,那麼半個時辰之內,暫且不殺你的癆病鬼寶貝兒子。」

  歸二娘怒道:「我孩兒沒生病,你才是癆病鬼。」但聽韋小寶答應暫且不殺她兒子,略覺寬心。韋小寶假裝連聲咳嗽,學著歸鐘的語氣,說道:「媽呀,我……我……咳咳……快要死了……好媽媽,你快快實說了罷……咳咳……咳咳……我沒生癆病,我生的是鋼刀斷頭病,咳咳,又是尖刀穿喉病,全身斬成肉醬病哪,咳咳……」他學的聲音甚像,歸二娘全身毛骨悚然,叫道:「別學,別學我孩兒說話。」

  韋小寶仍是學著歸鐘的聲音道:「媽呀,你再不回答人家的話,我……我……咳咳,又得生肚子剖開病,肚腸流出病了哪……」歸二娘再也忍耐不住,說道:「好!我們是華山派的,我們當家的神拳無敵歸二俠,當年威震中原之時,你們這些小毛賊還沒轉世投胎啦。」

  陳近南一聽這二人竟然便是大名鼎鼎的神拳無敵歸辛樹夫婦,不由得肅然起敬,又想吳六奇武功何等了得,據當時親眼見到他被害情景的洪順堂兄弟言道,只一個老婦和一個癆病鬼出手,便打倒了十餘名洪順堂的好手,三拳將吳六奇擊得斃命,割了他的首級,對方自非冒名,神拳無敵歸辛樹成名已久,近數十年來不聞在江湖上走動,不知何以竟會牽入這件慘禍,中間必有重大緣由,當即上前向歸辛樹恭恭敬敬的抱拳行禮,說道:「原來是華山神拳無敵歸二俠夫婦。小人陳近南,多有失禮。」伸手一扯,拉斷了縛在歸辛樹身上的繩索,接著又在他背心和腰間推拿數下,解開他的穴道,轉身又拉斷歸二娘和歸鐘身上的繩索。

  韋小寶大急,又道:「師父,這三個人厲害得很,放他們不得。」陳近南微微一笑,道:「歸二娘罵我們下迷藥,是江湖上下三濫的卑鄙行逕。我們天地會並沒下迷藥,就算是下了,歸二俠內功深厚,下三濫的尋常蒙汗藥,又如何迷得倒他老人家……」韋小寶道:「不錯,不錯,我們天地會沒下蒙汗藥。」心想這藥是婆婆姊姊的,也是她自己換上的,不能算在我帳上。

  歸辛樹左手在妻子和兒子背心上一拂,已解開了二人穴道,手法比陳近南快得多了,這時點了點頭,道:「不是尋常蒙汗藥,是極曆害的藥物。」伸手搭著歸鐘的脈搏,擔心他身子受損。歸二娘凝神瞧著丈夫的臉色,問道:「怎樣?」歸辛樹道:「眼前似乎沒事。」想起自己暈倒之前,曾和一人對了一掌,此人武功甚淺,但修習內功的法門,顯然是華山派的,又想起雙兒在亂石崗中奔跑的身法,也是華山派的輕功。一瞥之間,已在人叢中見到了她。

  雙兒見到他精光閃閃的眼光,不由得害怕,縮身在韋小寶之後。歸辛樹道:「小丫頭,你過來,你是華山派的不是?」雙兒道:「我不過來!你殺了我義兄吳大哥,我要為他報仇。我……我也不是什麼華山派的。」原來何惕守當日對莊三少奶、雙兒等傳了一些武功,並非正式收其為徒,也沒向她們說自己的門戶派別,因此「華山派」三字,雙兒今日還是首次聽聞。

  歸辛樹也不去和這小姑娘一般見識,突然氣湧丹田,朗聲說道:「馮難敵的徒子徒孫,都給我出來。」這句話聲音並不甚響,但氣流激蕩,屋頂灰塵簌簌而落。他想同門師兄弟三人、袁承志門下均在海外,大師兄黃真逝世已久,華山派門戶由黃真的大弟子馮難敵執掌,莊中既有華山門人,自必是馮難敵一系。那知隔了良久,內堂竟是寂然無聲。

  陳近南道:「好教歸前輩得知,年前天下英雄大會河間府,歃血為盟,決意齊心合力,誅殺大漢奸吳三桂。令師侄馮難敵馮前輩,正是河間殺龜大會的主人。何以歸前輩反而跟吳三桂攜手,殺害敝會義士吳六奇兄弟?這豈不為親者所痛、仇者所快嗎?」話是說得客氣,辭鋒卻已見咄咄逼人。

  歸二娘向他橫了一眼,說道:「曾聽人說:『平生不識陳近南,自稱英雄也枉然。』當尊駕尚未出世之時,我夫婦已然縱橫天下。如此說來,定要等尊駕出世之後,我們才稱得英雄。嘿嘿,可笑啊可笑。」陳近南道:「在下才具武功,都是不值歸二俠賢夫婦一笑。江湖上朋友看見起在下,也不過是說我明白是非黑白,還不致胡作非為、結交匪人而已。」歸二娘怒道:「你譏刺我們胡作非為、結交匪人?」陳近南道:「不敢!」歸二娘道:「這吳六奇為虎作倀,做韃子的大官、欺壓我漢人百姓。你們又怎地口口聲聲稱他為大哥?這還不是胡作非為、結交匪人嗎?」

  馬超興大聲道:「吳大哥身在曹營心在漢,他是天地會洪順堂紅旗香主,手握廣東兵權,一朝機緣到來,便要起兵攻打韃子。洪順堂的眾位兄弟,你們說是也不是?」洪順堂屬下二十餘人齊聲說道:「正是!」馬超興道:「你們袒開胸膛,給這兩位大英雄瞧瞧。」二十餘人雙手拉住衣襟,向外一分,各人胸前十餘顆扣子登時迸開,露出胸膛,只見每人胸前都刺了「天父地母,反清複明」八個字,深入肌理。

  歸鐘一直默不作聲,這時見到二十餘人胸口都刻了八字,忍不住拍手笑道:「有趣,有趣!」天地會群雄一齊向他怒目而視。陳近南向歸辛樹道:「令郎覺得有趣,歸二俠夫婦以為如何?」

  歸辛樹心中懊喪無比,搖了搖頭,向歸二娘道:「殺錯人了。」歸二娘道:「殺錯人了。」接著又道:「上了吳三桂這奸賊的當。」左手一伸,從馬超興腰間拔出單刀,往自己脖子中抹去。陳近南叫道:「使……」疾伸右手,抓住了她左腕。歸二娘右掌拍出,陳近南出左掌相抵,兩人身子都是一晃。陳近南左手兩根手指伸過去挾住了刀背。歸二娘右手又是一掌,拍向他的胸口。陳近南若是退避,那刀就奪不下來,只怕他又欲自盡,适才跟她對了一掌,知她年紀老邁,內力已不如自己,但出手如電,拳掌功夫精絕,自己只要退得一步,空手再也奪不了她手中兵刃,當下硬挺胸膛,砰的一聲,受了她一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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