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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二〇回 施毒制人(1)


  一對老夫婦和那病漢都是大為驚訝,互相望了一眼。那病漢道:「假的!平西王怎會有你這樣的侄兒?」韋小寶道:「怎會是假?平西王家裏的事,你不妨一件件問我,我有一件說錯了,你殺我的頭就是。」那病漢道:「好!平西王最愛的是什麼東西?」韋小寶道:「你說是東西呢,還是人?他最愛的人,從前是陳圓圓,後來陳圓圓年紀大了,他就喜歡了一個叫做『四面觀音』的美人,現在他最心愛的美人,叫做『八面觀音』。」

  那病漢道:「我說他最愛的東西,不是人。」韋小寶道:「平西王有三件寶貝,他是最愛的了,第一是一張白老虎皮,第二是一顆雞蛋大的紅寶石,第三是一面老虎花紋的大理石屏風。」那病漢笑道:「哈哈,你倒真的知道,你瞧!」解開衣扣,左手抓住長袍的大襟往外一揚,露出裏面所穿的皮裘來。那皮裘白底黑章,正是白老虎皮所制。

  韋小寶大奇,道:「咦,咦!這是平西王第一心愛的白老虎皮哪,你……你……怎麼偷了得來?」那病漢怒道:「什麼偷了得來?是平西王送我的。」

  韋小寶搖頭道:「這個我可不信了。我聽我姊夫夏國相說……」那病漢道:「夏國相是你姊夫?」韋小寶道:「是,是堂姊夫,我堂姊吳……吳之芳,是嫁給他做老婆的。我姊夫很會打仗,是平西王麾下的十大總兵之一。」那病漢點頭道:「這就是了。平西王請我爹媽和我喝酒,我爹媽不去,我獨自去了。平西王親自相陪。他手下的十大總兵都來了。你姊夫排在第一個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是啊,還有馬寶馬大哥、王屏藩王大哥,張國柱張大哥,那都是頂括括的戰將,好威風啊,好殺氣!」那病漢道:「你姊夫說我這張白老虎皮怎樣?」

  韋小寶信口開河,一意討他歡心,說道:「我姊夫說,常年陳圓圓最得寵之時,受了風寒,有一點兒傷風咳嗽,聽人說,只要拿這張白老虎皮當被蓋,蓋得三天,立刻就好了。她向吳……向平西王討這張白老虎皮。平西王言道:『借你蓋幾天是可以的,賜給你就不行了。這是天下最吉祥的寶貝,八百年隻出一隻白老虎,就算出了,也打不到,剝不到皮。這張白老虎皮放在屋裏,那邪鬼惡魔一見到就逃得遠遠地。身上有病,也不用吃藥,只須將白老虎皮當被蓋,蓋不了幾天就皮到病除。人家賭牌九,左門叫作青龍,右門叫作白虎。青龍皮、白虎皮,都是無價之寶。』」

  那老婦聽他說得活靈活現,兒子身上有病,那是她在這世上唯一關心之事,聽說白虎皮當被蓋可治咳嗽,雖是將信將疑,卻也亟盼當真如此,說道:「孩兒,平西王將這件寶貝送了給你,你這面子可不小啊。你做了皮袍子穿,真是聰明,倘若這白虎成真能治病……」那病漢最不愛聽人說有病,皺眉道:「媽,我又沒病,你盡提幹麼?」那老婦笑道:「是,是。你身子好像生龍活虎一般,這幾個都是江湖好漢,卻給你轉陀螺、耍流星,玩了個不亦樂乎。」

  那病漢哈哈大笑,笑聲中卻夾著幾聲咳嗽。那老婦道:「你晚上睡覺之時,記得把皮袍子蓋在被上。」她生怕白虎皮必須當被蓋才能治病,做皮袍子穿就不靈。病漢轉過了頭,不願多聽。

  那老翁一指風際中等人,問道:「這些都是平西王的手下?」韋小寶心想:「我冒充是老烏龜的侄子,也不打緊。要大哥他們認是吳三桂的手下,那是一萬個不願意了。他們骨頭硬,別要言語中露出了馬腳。」說道:「他們都是我的手下。我們聽說平西王起義,額駙和公主留在京裏,逃不出來。這吳應熊哥哥跟我最說得來,交情再好不過,我帶這批朋友想到北京去救額駙。這件事雖然兇險,可是大家義氣為重,這叫赴湯蹈火,在所不辭,明知是刀山劍林,那也是要去鑽了。」這幾句話,可說得慷慨激昂之至。

  那老翁點了點頭,走過去雙手幾下拉扯,登時將縛住風際中等人的長繩拉斷,跟著在每人背心輕拍兩記,推拿數下,解開了各人被封的穴道。對韋小寶道:「單憑這一面之辭,也不能全信,這事牽連十分重大,你說是平西王的侄子,可有什麼證據?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老爺子,這可為難了。我的爹娘卻不是隨身帶的。這樣罷,咱們回去北京見額駙,倘若他已給皇帝拿了,咱們就去見建甯公主。公主定會跟你們說,我是貨真價實,童叟無欺的吳之榮。」

  他想一到北京,那裏還怕你們胡來,就算當真給他們扭了去見建甯公主,自己就冒充是天上的玉皇大帝,公主也必點頭稱是。

  那老翁和老婦對望了一眼,沉吟未決。韋小寶突然想起,笑道:「啊,有了,我身上有一封平西王寫的家書,這封信若是給人見到了,我不免滿門抄斬。你們既是平西王的朋友,瞧一瞧倒也不妨。」說著伸手入懷,取出查伊璜假造的那封書信來,交給老翁。

  那老翁抽出書箋,在沉沉暮色之中觀看。韋小寶還怕他們不懂,解說道:「斬白蛇、唱大風歌什麼的,是說朱元璋……」豈知他不解說倒好,一解便錯,將劉邦的故事說成了朱元璋,幸好那老翁,老婦正在凝神閱信,沒去留意他說些什麼。那老婦看了信後,說道:「那是沒錯的了。平西主要做漢高祖、明太祖,請他去做張子房、劉伯溫。二哥,平西王說起義是為了復興明室,瞧這信中的口氣,哼,他……他自已其志不小哇。」向韋小寶幌了一眼,心道:「你這小娃,也配做張子房、劉伯溫麼?」

  那老翁將信折好,套入信封,還給韋小寶,道:「果然是平西王的令侄,我們适才多有得罪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好說,好說。不知者不罪。」這時徐天川等均已醒轉,聽韋小寶自稱是吳三桂的侄兒,而對方居然信之不疑,無不大為詫異,但素知小香主詭計多端,當下都是默不作聲。

  這時天色已甚為昏暗,眾人站在荒郊之中,一陣陣寒風吹來,那病漢不住聲的咳嗽。

  韋小寶道:「請問老爺子、老太太貴姓?」那老婦道:「我們姓歸。」她口中說話,眼光卻只是瞧著兒子,說道:「馬上就天黑了,得找個地方投宿,別的事慢慢再商量。」韋小寶道:「是,是。剛才我在山岡之上,見到那邊有煙冒起來,有不少人家,咱們這就借宿去。」說著向莊家大屋的方向一指。其實此處離莊家大屋尚有十來里地,山陵阻隔,瞧得見什麼炊煙?

  那男僕牽過兩匹馬來,讓病漢、老翁、老婦乘坐。老婦和病漢合乘一騎,她坐在兒子身後,伸手摟住了他。韋小寶等本來各有坐騎,一齊上馬,四名僕役步行。

  行了一陣,眼見離莊不遠,韋小寶對雙兒大聲道:「你騎馬快些跑,瞧前面是市鎮呢還是村莊。找一兩間大屋借宿,趕快先煮熱水,歸家少爺要暖參湯喝,大夥兒熱水洗了腳,再喝酒吃飯。多賞些銀子,別說我是官面上的。」他說一句,雙兒答應一聲。他從懷中摸出一大錠銀子,連著一包蒙汗藥一起遞過。雙兒接過,縱馬疾馳。那老婦甚是歡喜:心想:「這位吳家少爺是做官的,果然心眼兒很靈,連我家孩兒要暖參湯的事也先吩咐了。」

  又行出數里,只聽馬蹄聲響,雙兒馳馬奔回,說道:「相公,前面不是市鎮,也不是村莊,是家大屋。屋裏的人說他家男人都出門去了,不能接待客人。我給銀子,他們也不要。」韋小寶罵道:「蠢丫頭,管他肯不肯接待,咱們只管去便是。」雙兒應道:「是。」那老婦也道:「咱們只借宿一晚,他家沒男子,難道還搶了他、謀了他家的不成?」一行人縱馬來到莊家,一名男僕上去敲門,敲了良久,才有一個老年僕婦出來開門,耳朵半聾,纏夾不清,翻來覆去,只是說家裏沒男子。

  那病漢笑道:「你家沒男子,這不是許多男子來了嗎?」一閃身,已跨進門去,將那老僕婦擠在一邊。眾人跟著進去,在大廳上坐定。那老婦道:「張媽,孫媽。你們去燒水做飯,主人家不喜歡客人,一切咱們自己動手便是。」兩名僕婦答應了,逕行去找廚房。一名男僕跟著進去幫忙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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