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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一四回 巧語解危(2)


  桑結道:「全西藏是達賴活佛管的,可不能由皇上隨便亂封。」韋小寶道:「別人做得活佛,你為什麼不能做?西藏一共有幾個活佛?」桑結道:「還有一位班禪活佛,一共是兩位。」韋小寶道:「是啊,一日不過三,什麼東西都要三個才是道理。咱們請皇上再封一位桑結活佛,桑結大活佛專管達什麼、班什麼的兩個小活佛。」桑結心中一動:「這小傢伙瞎說一氣,倒也有些道理。」想到此處,一張瘦削的臉上登時現出了笑容。

  韋小寶此時只求活命脫身,對方不論有什麼要求都是一口答應,何況做準噶爾汗、西藏大活佛又不用他費上一兩銀子的本錢,說道:「我不是吹牛,兄弟獻的計策,皇帝有九成九言聽計從,再說,兩位肯幫著打吳三桂,皇帝不但要封賞兩位,兄弟也是立了大功,非升官發財不可。常言道:『朝裏有人好做官』。兄弟在朝裏做大官,兩位分別在蒙古、西藏做大官。我說哪,咱三個不如拜把子做了結義兄弟,此後咱們三人有福共享,有難同當,不願同年同月同日生,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。天下除了小皇帝,就是咱三個大了,那豈不是美得很麼?」他心想:「只願同年同月同日死,這句話是很要緊的。他二人只要一點了頭,就不能再殺我了。再要殺我,等於是自殺。」

  桑結和葛爾丹來到揚州之前,早已訪查清楚,知道這個少年欽差是小皇帝駕前的第一大紅人,飛黃騰達,升官極快。這時聽了他這番話。都不由得怦然心動。葛爾丹原和他無甚仇怨,桑結卻給他害死了十二名師弟,斬去了十根手指,本來恨之切骨,但轉念一想,師弟人死不能複生,指頭斬後不能重長,若將此人一掌打死,也不過出了胸中一口惡氣,徒然幫了吳三桂一個大忙,於自己卻無什麼利益,倘若跟他結拜,倒是十分實惠,好處甚多。兩人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緩緩的都點了點頭。

  韋小寶大喜過望,想不到自己一番言辭,居然打動了兩個惡人之心,生怕二人反悔,忙道:「大哥、二哥、二嫂,咱們就結拜起來。二嫂拜不拜都成,你跟二哥拜了天地,那都是一家人了。」阿琪紅著臉啐了一口,只覺這小孩說話著實討人歡喜。

  桑結突然一伸手,拍的一聲,將桌子角兒拍了下來。韋小寶吃了一驚,心道:「又幹什麼了?」

  只聽桑結厲聲說道:「韋大人,你今日這番話,我暫且信了你的。可是日後你若是反覆無常,食言而肥,這桌子角兒便是你的榜樣。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大哥說那裏話來,我兄弟三人一起幹事,大家都有好處。兄弟若是欺騙了你們,你們在蒙古、西藏發兵跟皇帝過不去,皇帝一怒之下,定要砍了我的腦袋,兩位哥哥請想,兄弟敢不敢對你們不住?」桑結點點頭,道:「那也說得是。」

  當下三人便在廳上擺起紅燭,向外跪拜,結為兄弟,桑結居長,葛爾丹為次,韋小寶做了三弟。他向大哥、二哥拜過,又向阿琪磕頭,滿口「二嫂」,叫得好不親熱,心想,你做了我二嫂,以後見到我調戲我自己的老婆阿珂,絕不好意思再來干涉了吧?

  阿琪提起酒壺,斟了四杯酒,笑道:「今日你們哥兒三個結義,但願此後有始有終,做出好大的事業來。小妹敬你們三位一杯。」桑結笑道:「這杯酒自然是要喝的。」說著拿起了酒杯,正要放到唇邊,韋小寶忙道:「大哥,且慢!這是殘酒,不大乾淨。咱們叫人換過了。」大聲叫道:「來人哪!快取酒來。」心下微覺奇怪:「麗春院裏怎麼搞的?這許久也不見有人來侍侯。」又想:「是了。老鴇、龜奴見到打架,又殺死了官兵,都逃得乾乾淨淨了。」

  正想到此處,卻見走進一名龜奴,低垂看頭,含含糊糊的道:「什麼事?」韋小寶心道:「麗春院裏的龜奴,我那一個不識得?這傢伙是新來的,連烏龜也不會做,那有對客人這般沒規矩的?定是嚇得傻了。」喝道:「快去取兩壺酒來。」那龜奴道:「是了!」轉身走出。

  韋小寶見到他的背影,心念一動:「咦!這人是誰?白天在禪智寺外賞芍藥,就見過他,怎麼他到這裏來做龜奴?其中定有古怪。」凝神一想,不由得背上出了一身冷汗,「啊」的一聲,跳了起來。桑結、葛爾丹、阿琪三人齊問:「怎麼?」韋小寶低聲道:「這人是吳三桂手下的高手武士假扮的,咱們剛才的說話,定然教他都聽去啦。」桑結和葛爾丹都吃了一驚,齊道:「那可留他不得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二位哥哥且不忙動手。咱們假裝不知,且看他一共來了多少人,有什麼詭計。」他說這幾句話時,聲音也顫了。這龜奴倘若真是吳三桂的衛士聽扮,他倒也不會這樣驚惶,原來此人非別,卻是神龍教的陸高軒。

  這人自神龍島隨著他同赴北京,相處日久,但此時化裝極為巧妙,面目已全然不識,只是見到他的背影,卻感眼熟。日間在芍藥棚中仍未省起,此刻在麗春院中再度相見,便知其中必有蹺蹊,仔細一想,這才恍然。單是陸高軒一人,倒也不懼,但他既在芍藥棚中聽到自己無意中漏出的口風,說要到麗春院來聽曲,便即來此化裝龜奴,那麼多半矮尊者和高尊者也來了,說不定洪教主也親自駕臨,再要說得洪教主跟自己也拜上把子,那可是千難萬難。

  他越想越怕,額頭上汗珠一顆顆的滲將出來,只見陸高軒手托木盤。端了兩壺酒進來,低下了頭,將酒壺放在桌上。韋小寶尋思:「他低下了頭,生怕我瞧出破綻。哼,不知還來了些什麼人?」說道:「你們院子裏怎麼只有你一個?快多叫些人進來侍候。」陸高軒「嗯」的一聲,忙轉身退出。

  韋小寶低聲道:「大哥、二哥、二嫂、待會你們瞧我眼色行事。我若是眼睛翻白,抬頭上望,你們立刻出手,將進來的人殺了。這些人武功高強,非同小可。」桑結等都點頭答應,心中卻想:「吳三桂手下的衛士,武功再高,也沒什麼了不起,何必這樣大驚小怪。」

  過了一會,陸高軒帶了四名妓女進來,分別在四人身畔坐下。韋小寶一看,四名妓女都不相識,並不是麗春院原來的姑娘。四妓相貌都很醜陋,有的吊眼,有的歪嘴,皮膚更是或黃或黑,或凹凸浮腫,或滿臉瘡疤。韋小寶笑道:「麗春院的姑娘,相貌可漂亮得緊哪。」只見那坐在桑結身邊,滿臉瘡疤的姑娘向他眨了眨眼。

  韋小寶見她眼珠靈活,眼神甚美,心想:「這四人是神龍教的,故意扮成了這般模樣,她向我使眼色,那是什麼意思?」當下端起原來那壺迷春酒,給四名妓女都斟了一杯,說道:「大家都喝一杯吧!」

  在妓院之中,原無客人向妓女斟酒之理,客人一伸手去拿酒壺,妓女早就搶過去斟了。但四名妓女只是垂首而坐,韋小寶給她們斟酒,四人竟是一句話不說。韋小寶心道:「這四個女人假扮婊子,功夫差極。」說道:「你們來服侍客人,怎麼不懂規矩,自己不先喝一杯?」一面說,一面又斟了一杯,對陸高軒道:「你是新來的吧,連烏龜也不會做,你們不敬客人的酒,客人一生氣,還肯花錢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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