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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一三回 失手成擒(3)


  桑結向阿琪凝視片刻,心想:「原來你是那白衣小尼姑的徒兒,這件事我倒還是此刻才知。這中間只怕有點兒古怪。」

  阿琪聽他說穿自己的師承來歷,心下也是驚疑不定:「他怎會知道我師父?」

  桑結雖未和九難動過手,但十二名師弟個個在他師徒手下死於非命,實是生平的奇恥大辱,此刻聽韋小寶宣稱九難被自己一掌劈得內功消散,實是往自己臉上大大貼金。他和葛爾丹先前最擔心的,都是怕韋小寶揭露自己的醜史,因此均想儘快殺了此人滅口,待聽他將自己的大敗說成大勝,倒是不忙殺他了。

  韋小寶見二人臉色漸和,當下略為放心。

  阿琪問道:「你說陳圓圓什麼的,又怎樣了?」少女初戀,不免患得患失,這個「天下第一美人」自己也是久聞其名,情郎怎會跟他拉扯上干係,實非問個一清二楚不可。

  韋小寶有意吊她胃口,微微一笑,道:「那陳圓圓,我在昆明是親眼見過的。不瞞姑娘說,她比我大了好多歲,不過『天下第一美人』這六個字,的確是名不虛傳。我一見之下,登時靈魂兒出竅,手腳冰冷,全身發抖,心中只是說『世上那有這樣美貌的人兒?』阿琪姑娘,你的師妹,算得是很美了,但比之這個陳圓圓的容貌體態,那可差得太多。」阿琪自然知道阿珂容顏絕美,遠勝於己,又知韋小寶對阿珂神魂顛倒,連他都這般說,只怕這話倒也不假,但嘴上兀自不肯服氣,說道:「你這小孩兒是個小色迷,見到人家三分姿色,就說成十分。陳圓圓今年至少也有四十幾歲了,就算從前美貌,現今也不美了。」

  韋小寶連連搖頭道:「不對,不對。像你阿琪姑娘,今年不過十八九歲,當然美得不得了。再過三十年,一定仍是美麗之極,你若是不信,我跟你打個賭。如果三十年後你相貌不美了,我割腦袋給你。」

  阿琪嘻的一笑,任何女人聽人稱讚自己美貌,自然開心,而當著自己情郎之面稱讚,更加心花怒放,何況她對自己容色本就頗有自信,想來三十年後,自己也不會難看多少。韋小寶只盼她答應打這個賭,那麼葛爾丹說不定會看在意中人面上,便讓自己再活三十年,到那時再決輸贏。不料桑結哼了一聲,冷冷時道:「就可惜你活不過今晚了。阿琪姑娘三十年後的芳容,你早沒福氣見到啦。」

  韋小寶嘻嘻一笑,說道:「那也不打緊。只盼大喇嘛和王子殿下記得我這句話,到三十年後的今天,就知韋小寶有先見之明了。」桑結、葛爾丹、阿琪三人忍不住都哈哈大笑。

  韋小寶道:「我到昆明,還是幾個月之前時事,我是送建甯公主去嫁給吳三桂的兒子,你們三位都知道的了?本來這是大大的喜事,可是一進昆明城裏,只見每條街上都有人在號啕大哭,隔不了幾家,就是一口棺材,許多女人小孩披麻戴孝,哭得昏天黑地。」葛爾丹奇道:「那為了什麼?」

  韋小寶道:「我也奇怪得很哪。一問雲南的官兒,大家都不肯說,後來才知道了,原來這天早晨,陳圓圓聽說公主駕到,親自出來迎接。她從轎子裏一出來,昆明十幾萬男人就發了瘋,個個擁過去看她,都說天上仙女下凡,你推我擁,踏死了好幾千人。平西王帳下的武宮兵丁起初拼命彈壓。後來一見到陳圓圓,大家刀槍也都掉了下來,個個張大了口,口水直流,只是瞧著陳圓圓。」

  他說得像煞有介事,桑結、葛爾丹、阿琪三人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心中均想:「這小孩說話定然加油添醋,不過陳圓圓恐怕當真美貌非凡,能見上一見就好了。」韋小寶見三人漸漸相信,又道:「王子殿下,平西王麾下有個總兵,叫做馬寶,你聽過他名字麼?」

  葛爾丹和阿琪都點了點頭,他二人和馬寶曾同去少林寺,怎不認得?葛爾丹道:「那天在少林寺中,你也見過他的。」韋小寶道:「是他麼?我倒忘了。當日我只留神王子殿下大顯神功,打倒少林寺的高僧,沒空再瞧旁人,就是稍有一點兒空閒,也只顧到向阿琪姑娘的花容月貌偷偷多看上幾眼。」阿琪啐了他一口,心中卻是喜歡。

  葛爾丹道:「馬總兵又怎麼了?」韋小寶歎了口氣,道:「馬總兵也就是這天出的事。他奉平西王將令保護陳圓圓,那知道他看得陳圓圓幾眼,竟也胡裏胡塗了,居然過去摸了摸陳圓圓那又白又嫩的小手。後來平西王知道了,打了他四十軍棍。馬總兵悄悄對人說:『我摸的是陳圓圓的左手,本來以為是要殺頭的。早知道只打四十軍棍,那麼連她右手也摸一摸了。八十下軍棍,未必就打得死我。』平西王駕下共有十大總兵,其餘九名總兵都是羡慕得不得了。這句話傳到平西王耳裏,他就傳下將令,今後誰摸陳圓圓的手,非砍下雙手不可。平西王的女婿夏國相,也是十大總兵之一,他就叫高手匠人先做下一雙木頭假手。他說自己有時會見到這個天仙似的岳母,萬一忍不住要上去摸手,不如先做下假手,以免臨時來不及定做,這叫做什麼有備無患。」

  葛爾丹只聽得張大了口,呆呆出神。桑結不住搖頭,連說:「荒唐,荒唐!」也不知是說吳三桂手下的十大總兵荒唐,還是說韋小寶荒唐。阿琪道:「你見過陳圓圓,怎不去摸她的手?」

  韋小寶道:「那是有緣故的。我去見陳圓圓之前,吳應熊先來見我,謝我千里迢迢的送公主去給他做老婆。他從懷裏掏出一副東西來,金光閃閃,鑲了翡翠、美玉、紅寶石、貓眼石,原來是一副黃金手銬。」阿琪道:「什麼手銬,這般珍貴?」

  韋小寶道:「是啊,當時我也很奇怪,問他是什麼玩意,總以為是他送給我的禮物。那知他喀喇一聲,把我雙手銬住了。我大吃一驚,叫道:『額駙,你幹麼拿我?我犯了什麼罪?』吳應熊道:『欽差大人,你不可會錯了意,兄弟是一番好意。你要去見我的陳姨娘,這副手銬是非戴不可的,免得你忍耐不住,伸手摸她。倘若單是摸摸她的手,父親沖著你欽差大人的面子,也不會怎樣。就是怕你一呀摸,二呀摸,三呀摸,四呀摸的起來,父王不免要犯殺欽差大臣的罪名。』我嚇了一跳,就戴了手銬去見陳圓圓。」

  阿琪越聽越是好笑,道:「我可真是不信。」韋小寶道:「下次你到北京,向吳應熊要這副金手銬來瞧瞧,就不由你不信了。他是隨身攜帶的,以便一見陳圓圓,立刻取出戴上,只要慢得一步,那就乖乖不得了。」桑結哼了一聲,道:「陳圓圓是他庶母,難道他也敢有非禮的舉動?」韋小寶道:「他當然不敢,所以隨身攜帶這副金手銬啊。」阿琪道:「他到了北京,又何必再隨身攜帶?」韋小寶一怔,心道:「糟糕!牛皮吹破了。」

  但他腦筋轉得甚快,立即說道:「吳應熊本來想立刻回昆明的,又沒想在北京長住。留在北京,那是不得已。」桑結瞪了他一眼,道:「那是你恩將仇報了。人家借手銬給你,很夠交情,你卻阻攔住他,不讓他回雲南。」韋小寶搖頭道:「吳應熊於我有什麼恩?他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。」

  桑結奇道:「他得罪你什麼了?」韋小寶道:「還不得罪?借手銬給我,那比殺了我老子還惡毒。當時我若不是戴著這副手銬,陳圓圓的臉蛋也摸過了,唉,王子殿下,大喇嘛,只要我摸過陳圓圓那張比花瓣兒還美上一萬倍的臉蛋,吳三桂砍下我這一雙手又有什麼相干?就算他再砍下我一雙腿,做成雲南宣威火腿,又算得什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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