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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一三回 失手成擒(1)


  他在阿珂口裏灌下這杯迷春酒,見她迷迷糊糊的盡數吞入肚中,心想:「老子跟你拜了天地,洞房花燭你不肯,卻到麗春院來做小婊子,要老子做瘟生來梳籠你,真正的犯賤。」阿珂本就秀麗無儔,這時酒醉之後,紅燭之下更加顯得千嬌百媚。韋小寶色心大動,顧不得鄭克塽,將阿珂打橫抱起,走進甘露廳側的大房之中。

  這間大房是麗春院接待豪客留宿之用,一張大床足足有六尺來闊,錦褥繡被,陳設華麗。韋小寶將阿珂輕輕放在床上,回出來拿了燭臺,放在床頭桌上,只見阿珂臉上紅豔豔地,不由得一顆心撲通、撲通的亂跳,俯身給她脫去長袍,露出貼身穿著的淡綠褻衣。

  他伸手去解她褻衣的扣子,突然聽得背後腳步聲響,一個人沖了進來,正要回頭,辮子一緊,耳朵一痛,又已被韋春芳抓住了。韋小寶道:「媽,快放手!」韋春芳罵道:「小王八蛋,咱們人雖窮,院子裏的規矩可壞不得。揚州九大名院,那有偷客人錢的。快出去!」

  韋小寶急道:「我不是偷人錢啊。」韋春芳用力拉他辮子,拼命扯了出去,回到自己房中。罵道:「你不偷客人的錢,解人家衣服幹什麼?這幾十兩銀子,定是做小賊偷來的了。辛辛苦苦的養大你,想不到你竟會去做賊。」心中一陣氣苦,流下淚來,拿起床上的兩錠銀子,摔在地下。

  韋小寶難以解釋,若說這客人女扮男裝,其實是自己老婆,一則說來話長,二則母親說什麼也不會相信,只道:「我為什麼要偷人家錢?你瞧,我身邊還有這許多銀子,」從懷中掏出一大疊銀票來,道:「媽,這些銀子我都要給你的,只怕一時嚇壞了你,慢慢再給你。」

  韋春芳見幾百兩的銀票共有數十張之多,只嚇得睜大了眼,道:「這……這……小賊,你……你……你還不是從那兩個相公身上摸來的?你轉世投胎,再做十世小王八蛋,也掙不到這許多銀子,快去還了人家。咱們在院子裏做生意,有本事就騙人家十萬八萬,卻是要瘟生心甘情願,雙手奉送。只要偷了人家一個子兒,二郎神決不饒你,來世還是幹這營生,小寶,娘是為你好!」

  說到後來,語氣轉柔,又道:「人家明日醒來,不見了這許多銀子,那有不吵起來的?衙門裏公差老爺來一查,捉了你去,還不打得皮開肉爛的嗎?乖小寶,咱們不能要人家這許多銀子。」說來說去,總是要兒子去還錢。

  韋小寶心想:「媽纏七夾八,這件事一時是說不明白了,鬧到老鴇、烏龜知道了,大家來一亂,這件事全壞啦。」心念一動,已有了主意,便道:「好,好,媽,就依你的。」攜了母親之手,來到甘露廳中,將一疊銀票都塞在鄭克塽懷裏,拉出自己兩個衣袋的袋底,拍拍身上,道:「我一兩銀子也沒了。你放心吧?」韋春芳歎了口氣,道:「好,要這樣才好。」

  韋小寶帶上了廳門,回到自己房子,只見母親下身穿著一條舊褲,不由得嗤的一笑。韋春芳彎起手指,在他額頭蔔的一記,罵道:「我起身解手,摸不到褲子,就知你不幹好事去了。」說著不禁笑了起來。韋小寶道:「啊喲,不好,要拉屎。」抱住肚子,匆匆走出。韋春芳還怕他又去甘露廳,見他走向後院茅房,這才放心,心道:「你要去花廳,總是逃不過老娘的眼。」

  韋小寶走出邊門,飛奔回到何園。守門的親兵伸手攔住,喝道:「幹什麼?」韋小寶道:「我是欽差大人,你不認得了嗎?」那親兵一驚,仔細一看,果是欽差大人,忙道:「是,是大人……」韋小寶那等他說完,快步回到房中,說道:「好雙兒,快快。幫我變回欽差大人。」一面說,一面力扯身上長衫。

  雙兒服侍他洗臉更衣,笑道:「欽差大人微服私訪,探訪到了真相沒有?」韋小寶道:「探到了,咱們這就去拿人,你快穿親兵衣服,再叫十名親兵隨我去。」雙兒道:「要不要叫徐老爺子他們?」韋小寶心想:「鄭克塽和阿珂已經迷倒,手到擒來,不費吹灰之力。徐天川他們跟去,又不許我殺姓鄭的那臭小子了。叫了親兵同去,是擺架子嚇我娘、嚇老鴇龜兒的。」便道:「不用了。」

  雙兒穿起親兵服色,道:「咱們叫曾姑娘同去,好不好?」親兵隊中只有她跟曾柔兩個是女扮男裝,兩個少女這些日子相處下來,早已甚是親密。韋小寶心想:「要抱阿珂到這裏來,她一個人不行,須得兩個人抬才是。欽差大人不能當著下人動手,別的親兵都是臭男人,怎能讓他們的臭手碰到我老婆的香身?」說道:「很好,你叫她一起去,可別叫王屋派那些人。」

  曾柔本就穿著親兵裝束,片刻即便就緒。韋小寶帶著二女和十名親兵,又到麗春院來。兩名親兵上去打門,喝道:「參將大人到,快開門迎接。」眾親兵得了囑咐,只說韋小寶是參將,好在要嚇嚇老鴇、龜兒,一名參將已是綽綽有餘。打了半天,大門才呀的一聲開了,一名龜奴迎了出來,叫道:「有客!」這兩個字卻是叫得沒精打采。韋小寶怕他認得自己,不敢向他瞧去。一名親兵喝道:「參將老爺駕到,叫老鴇好好侍候。」

  韋小寶來到廳上,老鴇出來迎接,對韋小寶瞧也不瞧,便道:「請老爺去花廳吃茶。」韋小寶心想:「你不瞧我最好,免得認了我出來,也不用見我媽了,吩咐他們抬了阿珂和鄭克塽走便是。」只是這老鴇平素接待客人十分周到,對官面上的更是恭敬客氣,今日卻這等冷淡,話聲也很古怪,不覺微感詫異。

  他走進甘露廳,只見酒席未收,鄭克塽仍是仰坐在椅中,正待下令。只見一個衣著華麗之人走了過來,說道:「韋大人,你好!」韋小寶一驚,心想:「你怎認得我?」向他臉上瞧去,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,彎腰伸手,便去摸靴中匕首。突覺手上一緊,身後一人伸手抓住了他手腕,冷冷的道:「好好坐下罷,別動粗!」左手抓住他後領,提起他身子,往椅中一送。韋小寶暗暗叫苦,但聽得雙兒一聲嬌叱,已跟那人動上了手。曾柔上前夾擊,旁邊一個錦衣公子一掌向她劈去,兩人鬥了起來。

  韋小寶凝目一看,這錦衣公子原來也是女扮男裝,乃是阿珂的師姊阿琪。跟雙兒相鬥之人,身裁高瘦,卻是西藏喇嘛桑結,這時身穿便裝,頭上戴帽,拖了個假辮。第一個衣著華麗之人則是蒙古王子葛爾丹。韋小寶心想:「我忒也胡塗,明明聽得鄭克塽說約了葛爾丹在此相會,怎不防到這一著?我一見阿珂,心裏就迷迷糊糊的,連老子姓什麼也忘了。他媽的,我老子姓什麼,本來就不知道,倒也難怪。」

  眼見雙兒敵不住桑結,韋小寶待要起身相助,身後一人雙手在他肩頭一按,將他按著坐回椅中,接著雙兒「啊喲」一聲,腰裏已被桑結點中了穴道,摔倒在地。這時曾柔還在和阿琪狠鬥,阿琪招式雖精,苦於出手無力,幾次打中了曾柔,卻傷她不得。桑結走近身去,兩招之間就把曾柔點倒了。其餘十名親兵,早給桑結的手下人料理,或殺或擒,倒在廳外的院子中。

  桑結「嘿嘿」一笑,坐了下來,說道:「韋大人,你師父呢?」說著伸出雙手,直伸到他面前。只見他十根手指都少了一截,本來手指各有三節,現下只剩下最後一節,短短的極為詭異可怖。韋小寶暗暗叫苦:「那日他翻閱經書,手指沾上了我所下的毒,這人居然狠得起心將十根手指都斬了下來,今日老子落在他手中,一報還一報,把我十根手指也都斬下一截,那倒還不打緊,怕的是把我的腦袋斬下一截。」

  桑結見他嚇得呆了,甚是得意,說道:「韋大人,當日我見你小小孩童,不知你是朝中大大的貴人,多有得罪。」韋小寶道:「不敢當。當日我只道你是一個尋常喇嘛,不知你是一位大大的英雄,多有得罪。」桑結哼了一聲,道:「你怎知我是英雄了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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