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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〇一回 阿諛有術(1)


  韋小寶大吃一驚,心想:「我這小白龍是西貝貨,假白龍入海,那可沒命了。」洪夫人道:「教主還有話問他。」陸高軒應道:「是。」在韋小寶背上一推,道:「參見教主去!」韋小寶暗暗叫苦:「在夫人前面,還可花言巧語,騙得她喜歡。原來教主也在船中,今日小白龍若不入龍宮,真正是傷天害理之至了。」側頭向方怡瞧了她一眼,只見她神色木然,全無喜怒之色,說道:「方姑娘,恭喜你啊。」方怡道:「恭喜我什麼?」韋小寶笑道:「你為本教立了大功,教主還不升你的職麼?」方怡哼了一聲,並不答話。

  洪夫人道:「大家都進來。」陸高軒抓住韋小寶後領,將他提入船艙。只見洪教主赫然坐在艙中。韋小寶搶著說道:「教主和夫人仙福永享,壽與天齊。屬下白龍使參見教主和夫人。」陸高軒將他放下、方怡等一齊躬身,說道:「教主仙福永享,壽與天齊。」他們雖然也想討好洪夫人,但這一句話向來說慣了的,畢竟老不起臉皮,加上「和夫人」三字。

  韋小寶見洪教主雙眼望著艙外大海,恍若不聞,又見他身旁站著四人,卻是赤龍使無根道人、黃龍使殷仲達、青龍使許雪亭、黑龍者張淡月。韋小寶心念一動,轉頭對高尊者喝道:「你這傢伙瞎造謠言,說道教主和夫人身遭危難。我不顧一切,趕來救駕,那知教主和夫人一點沒事,幾位掌門使又那裏造反了?」洪教主冷冷的道:「你說什麼?」

  韋小寶道:「屬下奉教主和夫人之命,混進皇宮,得了兩部經書,後來到昆明吳三桂那裏,又得了三部經書。」洪教主雙眉微微一揚,道:「你得了五部?經書呢?」韋小寶道:「有一部己專程差人呈上教主和夫人了,還有四部,屬下放在北京十分穩妥的所在,命胖頭陀和陸高軒二人看守……」矮尊者和陸高軒登時臉色大變,忙道:「沒……沒有,那有此事?教主你老人家別聽這小子胡說八道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幾部經書我惟恐給人偷去,所以砌在牆裏。我吩咐陸高軒和胖頭陀寸步不離,只待教主的使者到來,就一部部的分別送上。陸高軒,胖頭陀,我叫你們在屋裏看守,不可外出,怎麼你二人到這裏來了?要是失了寶經,誤了教主和夫人的大事,這干係誰來擔當?」陸矮二人面面相覷,無言可對。過了一會。陸高軒才道:「你又沒說牆裏砌有寶經,我們怎麼知道?」

  韋小寶道:「教主和夫人吩咐下來的事,越是機密越好,多一個人知道,就多一分洩漏的危險。我對你們兩個,老實說也不怎麼相信。我每天早晨起身,一定要大聲念誦:『教主和夫人仙福永享,壽與天齊。』每次吃飯,每天睡覺,又必念上一遍。可是你二人離了神龍島之後,沒稱讚過教主一句神通廣大,鳥生魚湯。」他不知「堯舜禹湯」只有對皇帝歌功頌德才用得著,這時說了出來,眾人也不知「鳥生魚湯」是什麼意思。陸高軒和矮尊者兩人臉上青一陣、白一陣,心中暗暗吃驚。陸高軒道:「你自己犯了滔天大罪,這時花言巧語,想討好教主和夫人,饒你一命。哼,咱們島上老少兄弟這次傷亡慘重,幾十年辛苦經營的基業盡數毀在你手裏,你想活命,真是休想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你這話大大錯了。我們投在教主和夫人屬下,這條性命,早就不是自己的了。教主和夫人差我們去辦什麼事,人人應該忠字當頭,萬死不辭,教主和夫人要我們死,大家就死!要我們活,大家就活,你想自己作主,那就對教主和夫人不夠死心塌地,不夠盡忠報國。」洪教主聽他這麼說,不由得伸手捋著鬍子,緩緩點頭,對陸矮二人道:「你們說白龍使統率水師,要對本教不利,到底是怎麼一回事?」

  陸高軒聽教主言語之中,略有不悅之意,忙道:「啟稟教主,我二人奉命監視白龍使,對他的一舉一動,時時留神,不敢有一刻疏忽。這天皇帝升了他的官職,有個官兒來拜訪,將二人的說話聽了個仔仔細細。屬下已啟稟教主,這官兒便是水師提督施琅。過不多天,白龍使便帶了施琅出差,卻要他扮成了驍騎營的一名小官兒,又不許屬下和胖頭陀二人隨行。屬下心中就極為犯疑。」韋小寶心道:「好啊,原來教主派了你二人來監視我的。」

  又聽陸高軒道:「早得幾日,屬下搜查白龍使房裏字紙簍中倒出來的事物,發現了許多碎紙片,一經拼湊,原來是用滿漢文字寫的遼東地名。白龍使又不識字,更加不識滿文,這些地名,自然是皇帝寫給他的了。後來又打聽到,他這次出行,還帶了許多尊大炮。屬下一加琢磨,心想白龍使奉了皇帝之命,前來遼東一帶,既有水師將領,又有大炮,自然是意欲不利於本教。因此急忙趕來稟報。夫人還說白龍使耿耿忠心,決不是這樣的,那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,這白龍使狼心狗肺,辜負了教主的信任。」

  韋小寶歎了口氣,搖了搖頭,說道:「陸先生,你自以為聰明能幹,卻那裏及得上教主和夫人的萬一?我跟你說,你錯了,只有教主和夫人才是對的。」

  陸高軒怒道:「你胡……」這兩個字一出口,立即知道大事不妙,雖然立即把下面的話煞住,但人人都知,「你胡」二字之下,定然跟的是「說八道」三字。韋小寶道:「你說我胡說八道?我說你錯了,只有教主和夫人才是永遠對的,你不服氣?難道教主和夫人永遠不對,只有你陸先生才永遠是對的?」陸高軒漲紅了臉,道:「我不是這個意思。那是你說的,我可沒說過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教主和夫人說我白龍使忠心耿耿,決不會叛教。他二位老人家料事如神,怎會有錯?我跟你說,皇帝派我帶了水師大炮,前赴遼東,乃是……乃是……哼哼,你知道什麼?」他一面說,一面亂轉念頭:「皇帝派我去幹什麼啊?」洪教主問道:「你且說來,皇帝派你去幹什麼?」韋小寶道:「這件事本來萬分機密,無論如何不能說的,一有洩漏,皇帝定要殺我的頭。不過教主既然問起,在屬下心中,教主和夫人比之皇帝高出百倍,他是萬歲,你是百萬歲。他是萬萬歲,你是百萬萬歲。教主要我說,自然不能隱瞞。」心中念頭亂轉,怎樣說法,才騙得教主和夫人相信?

  洪教主聽他諛詞潮湧,絲毫不以為嫌,撚須微笑,怡然自得,緩緩的點頭。韋小寶道:「啟稟教主和夫人得知,皇帝身邊,有兩個紅毛外國人,這兩人一個叫湯若望,一個叫南懷仁,封了欽天監監正的官。」洪教主道:「湯若望此人的名字,我倒也聽見過,聽說他懂得天文地理,陰陽曆數之學。」韋小寶道:「是啊,教主不出門,能知天下事,這湯若望算來算去,算到北方有個羅刹國,要對皇帝不利。」

  洪教主雙眉一軒,道:「那便如何?」韋小寶見他全神貫注,知他對自己的信口開河已信了個十足,心中大喜,說道:「小皇帝一聽之下,小心眼兒發愁,便問湯若望計將安出,快快獻上計來。湯若望奏道,待臣回去夜觀天文,日算陰陽,仔細推算。過得幾天,他向皇帝奏道,羅刹國的龍脈,是在遼東,有座叫做什麼呼他媽的山,有條叫做什麼阿媽兒的河。」

  洪安通久在遼東,於當地山川之名甚是熟悉,聽韋小寶這麼說,向洪夫人笑道:「夫人,你聽這孩子說得豈不可笑?將呼瑪爾窩集山說成了呼他媽的山,把阿穆爾河,又說成是阿媽兒的河,哈哈,哈哈!」洪夫人也是格格嬌笑。

  韋小寶道:「是,是,教主無所不知,無所不曉,屬下真是佩服得緊。那外國紅毛鬼說了好幾遍,屬下總是記不住,小皇帝便用滿漢文字寫了下來,交了給我。可是屬下不識字,這呼他媽的什麼山,終是記他媽的不住。」洪教主呵呵大笑,轉過頭來,向陸高軒橫了一眼,目光之中,神色極是嚴厲。陸高軒和矮尊者心中不住叫苦。

  韋小寶道:「那湯若望說道,須得趕造十尊大炮,從海道運往遼東,對準了這些什麼山、什麼河連轟兩百炮,打壞了羅刹國的龍脈,今後二百年大清國就太平無事,叫做一炮保一年平安。小皇帝道,那麼連轟一千炮,豈不是保得千年平安?湯若望道,轟得太多,反而不靈,又說什麼天機不可洩漏,黃道黑道,嘰哩咕嚕的說了半天,我半句也不懂,聽得好生氣悶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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