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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六回 當年往事(3)


  陳近南不知他意指阿珂,搖了搖頭,說道:「改立世子這件事,王爺是不答應的,文武百官也都勸王爺不可改立。這樣一來,兩位公子固是兄弟失和,太妃和王爺母子之間,也常常為此爭執。王太妃有時心中氣惱,還叫了我們去訓斥一頓。」韋小寶道:「這老……」他「老婊子」三字險險出口,總算及時縮住,忙改口道:「老太太們年紀一大,這就胡塗了。師父,我想你在臺灣過得不痛快,這次去了之後,以後不用再回去。」

  陳近南歎道:「臺灣小小海隅之地,府中軍中,大家勾心鬥角,過的日子實在沒趣之極,那有在中原這般海闊天空,自由自在?只不過我這條命不是自己的了,早已賣給了國姓爺。小寶,這些事不說了。你要知道,人生於世,受恩當報。當年國姓爺以國士待我,我須當以國士相報。眼前王爺身邊,人材日漸凋零,我決不能獨善其身,舍他而去。中興複國,大業艱難,唉!也不過做到如何便如何罷。」說到這裏,又有些意興蕭索起來。

  韋小寶想說些話來寬慰,只是不明臺灣內情,一時也無從說起,過了一會,道:「昨天我們本來想把鄭克塽這麼……」說著舉起手來,一掌斬落,「……一刀兩斷,倒也乾淨爽快。但馬大哥說,這樣一來,可教師父難以做人,負了個什麼『撕主』的罪名。」

  陳近南道:「是『弑主』。馬兄弟這事做得很對,倘若你們殺了鄭公子,我怎有面目去見王爺?他日九泉之下,也見不了國姓爺。」韋小寶道:「師父,你幾時帶我去臺灣玩玩,對付王太妃這種老太太,我倒有幾下散手。」想起把假太后這老婊子收拾得服服貼貼,心想連皇太后也對付得了,區區一個王太妃又何足道哉。陳近南微微一笑,說道:「胡鬧!」拉著他手,走出房去。

  當下韋小寶向師父、吳六奇、馬超興告辭,吳馬二人送出門去。吳六奇道:「韋兄弟,你這個小丫頭雙兒,我跟她拜了把子,結成了兄妹。」此言一出,韋小寶和馬超興都是吃了一驚,轉頭看雙兒時,只見她低下了頭,紅暈雙頰,神色甚是忸怩。韋小寶笑道:「吳大哥好會說笑話。」

  吳六奇正色道:「不是說笑。我這個義妹忠肝義膽,勝於鬚眉。正是我輩中人。做哥哥的對她好生相敬。我見你跟『美刀王』胡逸之拜把子,拜得有勁,我見樣學樣,於是要跟雙兒拜把子,她可說什麼也不肯,說是高攀不上。我一個老叫化,有什麼高攀低攀了?我非拜不可,她只好答應。」馬超興道:「剛才你兩位在那邊房中說話,原來是商量拜把子的事。」吳六奇道:「正是。雙兒妹子叫我不可說出來,哈哈,結把兄妹,光明正大,有什麼不說能的?」

  韋小寶聽他如此說,才知是真,看看吳六奇,又看看雙兒,很是奇怪。吳六奇道:「韋兄弟,從今而後,你對我這義妹可得另眼相看,若是得罪了她,我可要跟你過不去。」雙兒忙道:「不,不……不會的,相公他……他待我很好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有你這樣一位大哥撐腰,玉皇大帝,閻羅老子也不敢得罪她了。」三人哈哈大笑,拱手而別。

  韋小寶回到下處,問起拜把子的事。雙兒很是害羞,說道:「這位吳…吳爺……」韋小寶道:「什麼吳爺?大哥就是大哥,拜了把子,難道能不算數麼?」雙兒道:「是,他說覺得我不錯,定要跟我結成兄妹。」從懷裏取出那把洋槍,說道:「他說身上沒帶什麼好東西,這把洋槍,是相公送給他的,他轉送給我。相公,還是你帶著防身吧。」韋小寶連連搖手,道:「是你大哥給你的,又怎可還我?」想起吳六奇行事出人意表,不由得暗暗稱奇。

  此後一路緩緩回京。路上九難傳了一路拳法給韋小寶,叫他練習。但韋小寶浮動跳脫,說什麼也不肯專心學武。九難吩咐他試演之時,但見他徒具架式,卻是半分真實功夫也沒學到,不禁歎道:「你我有師徒之名,卻無師徒之實,瞧你性格,也不是學武的材料。這樣吧,我鐵劍門中,有一項『神行百變』功夫,是我恩師木桑道人所創,乃是天下輕功之首。這項輕功須以高深內功為根基,諒你也不能領會。你沒一門防身之技,日後遇到危難,如何得了?我只好教你一些逃跑的法門。」

  韋小寶大喜,道:「打架不用愁,腳底好抹油。師父教了我逃跑的法門,那定是誰也追不上的了。」九難微微搖頭,說道:「『神行百變』,世間無雙,當年威震武林,今日卻讓你用來腳底抹油,恩師地下有知,定是不肯認你這個沒出息的徒孫。不過除此之外,我也沒什麼你學得會的本事傳給你。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師父收了我這個沒出息的徒孫,也算是倒足了大黴。不過賭錢有輸有贏,師父這次運氣不好,收了我這個徒兒,算是大輸一場。老天爺有眼,保佑師父以後連贏八場,再收八個威震天下,爭雄武林的好徒兒。」九難嘿嘿一笑,拍拍他的肩頭,說道:「也不一定武功好就是人好。你性子不喜學武,這是天性使然,無可勉強。你除了油腔滑調之外,總也算是我的好徒兒。」韋小寶大喜,心中一陣激動,便想將那碎紙包取出來交給九難,隨即心想:「這些紙片我既給了男師父,便不能再給女師父。好在兩位師父都是在想趕去韃子,光復漢人江山,不論給誰都是一樣。」

  當下九難便將「神行百變」中不需內功根基的一些身法步法,說給韋小寶聽。說也奇怪,一般拳法掌法,他學練時淺嘗即止,不肯用心鑽研,這些逃跑的法門,他卻大感興趣,學得津津有味,一空下來便即習練。有時還要輕功卓絕的徐天川在後追趕,自己東跑西竄的逃避。

  徐天川見他身法奇妙,好生佩服,初時幾下子就追上了,但九難不斷傳授新的訣竅,到得河北直隸省境,徐天川說什麼也已追他不上。九難見他與「神行百變」這項輕功頗有緣份,倒也大出意料之外,說道:「看來你天生是個逃之夭夭的胚子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弟子練不成『神行百變』,練成『神行抹油』,總算也不是一事無成。」

  他沏了一碗新茶,捧上九難面前,問道:「師父,師祖木桑道長既已逝世,當今天下,自以你老人家的武功為第一了?」九難搖頭道:「不是。『天下武功第一』六字,何敢妄稱?」她眼望窗外,幽幽的道:「我知道有一個人,稱得上『天下武功第一』。」韋小寶忙問:「那是誰?我定要拜見拜見。」九難道:「他……他……」突然眼圈一紅,默然不語。韋小寶問道:「這位前輩叫什麼名字?弟子知道了,日後若是有緣見到,也好恭恭敬敬的向他磕幾個頭。」

  九難揮揮手,吩咐他出去。韋小寶甚是奇怪,慢慢踱了出去,心想:「師父的神色好生古怪,難道這個天下武功第一之人,是她的老姘頭麼?」

  這番猜測,卻猜中了一半。九難這時心中所想的,正是那個遠在萬里海外的袁承志,她對袁承志落花有意,袁承志卻是情有別鐘。二十多年來這番情意深藏心底,這時卻又給韋小寶撩撥了起來。

  次日韋小寶去九難房中請安,卻見她已不別而去,留下了一張字條。韋小寶拿去請徐天川一念,原來字條上只寫著「後會有期,好自為之」八個字。韋小寶心中一陣悵惘,又想:「昨天我問師父誰是天下武功第一,莫非這句話得罪她了?」

  不一日,一行人來到北京。建甯公主和韋小寶同去謁見皇帝。康熙早已接到奏章,並已覆旨准許吳應熊來京完婚,這時見到妹子和韋小寶,心下甚喜。建甯公主撲上前去,抱住了皇帝哥哥,放聲大哭,說道:「吳應熊那小子欺侮我。」康熙笑道:「這小子如此大膽,待我打他的屁股。他怎麼欺侮你了?」公主哭道:「你問小桂子好了。他欺侮我,他欺侮我!皇帝哥哥,你非給我作主不可。」一面哭,一面連連頓足。康熙笑道:「好,你且回自己屋裏歇歇去,我來問小桂子。」

  建甯公主早就和韋小寶商議定當,見了康熙之後,如何奏報吳應熊無禮之事。一等公主退出,韋小寶便詳細說來。康熙皺了眉頭,一言不發的聽完,沉思半晌,說道:「小桂子,你好大膽!」

  韋小寶嚇了一跳,道:「奴才不敢。」康熙道:「你跟公主串通了,膽敢騙我。」韋小寶道:「沒……沒有啊,奴才怎敢騙皇上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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