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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四回 豔婢救主(3)


  韋小寶問起雙兒如何一路跟隨著自己。原來她在五臺山上和韋小寶失散後,到處尋找,後來向清涼寺的和尚打聽到已回了北京,於是跟著來到北京,韋小寶卻又已南下,當即隨後追來,未出河北省境便已追上。她小孩兒家心中另有念頭,擔心韋小寶做了大官,不再要自己服侍了,不敢出來相認,偷了一套驍騎營軍士的衣服穿了,混在蹺騎營之中,一直隨到雲南、廣西。直到賭場中遇險,阿珂要刺瞎韋小寶眼睛,這才挺身相救。韋小寶心中感激,摟住了她,在她臉頰上輕輕一吻,笑道:「傻丫頭,我怎會不要你服侍?我一輩子都要你服侍,除非你自己不願意了,想去嫁人了。」雙兒又是歡喜,又是害羞,滿臉通紅,道:「不,不,我……我不會嫁人的。」

  當晚馬超興在柳州一家妓院內排設筵席,替吳六奇接風。飲酒之中,會中兄弟來報,說道已查到李自成一行人的蹤跡,是在柳江中的一所木排小屋之中。原來柳州盛產木材,柳州棺材,天下馳名,所以有「著在杭州,吃在廣州,死在柳州」之諺。木材紮成木排,由柳江東下。柳江之中,木排不計其數,在排屋之中隱身,確是人所難知,若非天地會在當地人多勢眾,只怕也無法查到。

  吳六奇拍案而起,說道:「咱們快去,酒也不用喝了。」馬超興道:「待兄弟先佈置一下,莫讓他們走了。」

  待到二更天時,馬超興帶領眾人來到柳江江畔,上了一艘小船。那小船的船夫不用吩咐,自行劃出,隨後有七八艘小船遠遠跟來,在江上劃出約摸七八裏地,小船便即停了。一名船夫鑽進艙來,低聲道:「稟告三位香主,點子就在對面的木排上。」

  韋小寶從船篷中望出去,只見木排上一間小屋,透出一星黃光,再向江面上瞧去,卻見東一艘、西一艘盡是小船,不下三四十艘。馬超興低聲道:「這些小船,都是我們的。」韋小寶大喜,心想一艘船中若有十人,便有三四百人,李自成和馮錫範再厲害,還能逃上了天去?

  便在此時,忽聽得木排上小屋中有人大聲喝道:「什麼人?在這裏鬼鬼祟祟的?」語音威猛,正是李自成。岸上忽有人哈哈大笑,說道:「李自成,終究找到你啦。」卻是李西華的聲音。馬超興和吳六奇對望了一眼,心中都是微覺奇怪,此人怎麼也會找到這裏。只見一條黑影縱身一躍,上了木排,手中長劍在冷月下發出閃閃光芒。排上小屋中鑽出一個人來,手持禪杖,正是李自成,冷冷的道:「好,你終於找到啦。」

  李西華道:「今日取你性命,就怕你死了,也還是個胡塗鬼。你可知我是誰?」李自成道:「李某生平殺人百萬,那能一一問姓名。上來罷!」這「上來罷」三字,宛如晴天打個霹靂,在江上遠遠傳了出去,呼喝聲中,一禪杖便向李西華打去。李西華身子一側,已避開禪杖,長劍貼住杖身削了下去。李自成禪杖一抖,橫掃敵腰。李西華躍起身來,劍尖淩空下刺。李自成一仗向空中戳去。李西華身在半空,無從閃避,左足在仗頭一點,借力一個筋斗翻出,姿式甚是美妙,落下時左足踏在木排邊上,只差半尺,便落入了江中。

  吳六奇道:「劃近去瞧個清楚。」船夫扳槳劃前。馬超興道:「有人來糾纏他一下,咱們正好行事。」向船頭一名船夫道:「發下號令。」那船夫道:「是。」從艙中取一盞紅色燈籠,掛在桅杆之上,便見四處小船中都有人溜下江去。韋小寶大喜,連叫:「妙極,妙極!」他武功不成,不願見人單打獨鬥,這時以數百之眾圍攻對方兩三人,穩操勝券,正是投其所好,何況眼見己方會眾精通水性,只須鑽到木排底下,割斷排上竹索,本排散開,對方還不手到擒來?一想到木排散開,忙道:「馬大哥,那邊小屋中有個姑娘,是兄弟未過門的老婆,可不能讓她在江裏淹死了。」

  馬超興笑道:「韋香主放心,兄弟早有安排。下水的兄弟之中,有十個人專管救你這位夫人。這十個人一等一的水性,便是一條活魚也捉上來了,包管沒有岔子。」韋小寶喜道:「那好極了。」心想:「最好是淹死了那個鄭克塽。」

  小船慢慢劃近,只見木排上一團黑氣、一道白光,盤旋飛舞,鬥得甚緊,吳六奇道:「那李自成沒練過上乘武功,全仗膂力支持,不出三十招,便會死在這李西華劍下。想不到他一代梟雄,竟會畢命於柳江之上。」韋小寶看不清兩人相鬥的情形,只是見到李自成退了一步,又是一步。忽聽得小屋中阿珂說道:「鄭公子,快請馮師父救我爹爹。」鄭克塽道:「好。師父,請你把這小子打發了罷!」小屋板門開處,馮錫範仗劍而出。

  這時李自成已被逼得退到排邊,只須再退一步,便踏入了江中。馮錫範喝道:「喂,小子,我刺你背心『靈台穴』了。」長劍緩緩刺出,果然是刺向李西華的「靈台穴」。李西華正要回劍擋架,突然間小屋頂上有人喝道:「喂,小子,我刺你背心『靈台穴』了!」白光一閃,一人如飛鳥般撲將下來,疾刺馮錫範後心。

  這一下人人都是大出意料之外,萬沒想到在這小屋頂上另行伏得有人。馮錫範不及攻擊李西華,側身一劍,和敵刃一架,當的一聲響,嗡嗡不絕,來人手中持的卻是柄單刀。雙刃相交,兩人均知對方武功十分了得,各自退了一步。馮錫範喝道:「什麼人?」那人笑道:「我認得你是半劍有血馮錫範,你不認得我麼?」韋小寶等這時都已看得清楚,但見那人身穿粗布衣褲,頭纏白布,腰間圍一條青布闊帶,足登草鞋,正是日間在賭場中自解穴道的那個鄉農。想是他遭了馮錫範的暗算,心中不忿,是以來報那一劍之辱。

  馮錫範森然道:「以閣下如此身手,諒非無名之輩,何以如此藏頭露尾,躲躲閃閃?」那鄉農道:「就算是無名之輩,也勝於半劍有血。」馮錫範大怒,一劍刺去。那鄉農既不閃避,也不擋架,呼的一刀,當頭向馮錫範砍下,驟看之下,似乎是兩敗俱傷的拼命打法。但他這一刀後發先至,快得異乎尋常,馮錫範一劍沒刺中對方,敵刃已及腦門,大駭之下不顧傷敵,急忙向左竄出。那鄉農揮刀橫削,攻他腰脅。馮錫範立劍相擋,那鄉農突然一刀輕飄飄的轉了方向,自他左肩劈了下來。馮錫範側身避開,還了一劍,那鄉農仍不擋架,揮刀攻他手腕,兩人拆了三招,那鄉農竟是攻了三招,別瞧他容貌忠厚木訥,帶著三分呆氣,但刀法之淩厲狠辣,武林中實是罕見。吳六奇、馬超興、徐天川、錢老本等都看得暗暗稱奇。

  馮錫範突然叫道:「且住!」跳開兩步,說道:「原來尊駕是百勝……」那鄉農喝道:「打便打,多說什麼?」縱身而前,呼呼呼三刀,砍得馮錫範更無餘暇說話,只得打起精神,見招拆招,這一劍無血馮錫範劍法上果然也真有高深造諧,這一凝神拒敵,那鄉農便占不到上風,但見二人刀劍忽快忽慢,有時密如連珠般碰撞數十下,有時回旋轉身,更不相交一招。

  那邊廂李自成和李西華仍是鬥個不休。鄭克塽和阿珂各執兵刃,站在李自成之側,只待他力氣不濟,便上前助戰。李自成一條禪杖舞將開來,李西華劍法雖精,一時卻也欺不近身。鬥到酣處,李西華忽地手足縮攏,一個打滾,直滾到敵人腳邊,劍尖上斜,已指住李自成小腹,喝道:「你今日還活得成麼?」這一招「臥雲翻」相傳是宋代梁山好漢浪子燕青所傳下的絕招,小巧之技,迅捷無比,敵人防不勝防。阿珂和鄭克塽都吃了一驚,待得發覺,李自成已然受制,不及相救。

  李自成突然瞋目大喝,人人都給震得耳中嗡嗡作響,這一喝之威,直如雷震一般。李西華吃了一驚,長劍不覺脫手。李自成飛起左腿,踢了他一個筋斗,禪杖杖頭已頂在他胸口,登時將他壓在木排之下,再也動彈不得。這一下勝敗易勢,只是頃刻之間,眼見李自成只須禪杖向下一撐,李西華胸口肋骨齊斷,心肺碎裂,再也活不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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