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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六回 計盜經書(2)


  害死永曆皇帝之事,當時吳三桂是為了決意效忠清室,更無貳心,在他的內心,畢竟深以為恥,此事在王府之中,誰也不敢提起,不料韋小寶竟然當面直揭他的瘡疤,一時胸中狂怒不可抑制,曆聲道:「韋都統今日一再出言譏刺,不知是何用意?」

  韋小寶愕然道:「沒有啊!小將怎敢譏刺王爺?小將在北京之時,聽得宮中朝中大家都說,王爺連明朝的皇帝也絞死了,對我大清可忠心得緊哪。聽說王爺絞死永曆皇帝之時,是親自下的手,弓弦吱吱吱的絞緊,永曆皇帝唉唉唉的呻吟,王爺就哈哈大笑,很好,很好,忠心得很哪!」吳三桂霍地站起,便欲發作,隨即轉念:「諒這小孩童,能有多大膽子,竟敢衝撞於我,定是小昏君授意于他,命他試我,又或是朝中的對頭,有意指使他出言相激,好抓住我的把柄。」

  他老奸巨猾,立即收起怒色,笑吟吟的道:「本藩汗馬功勞什麼的,都是不值一笑,倒是對皇上忠心耿耿,那才算是我的一點長處。小兄弟,你想做征東王,掃北王,可得學一學老哥哥這一份對皇上的忠心。」韋小寶道:「是,是!那是非學不可的,就可惜小將晚生了幾十年。明朝的皇帝都給王爺殺光了,倒教小將沒有下手的地方。」吳三桂肚裏暗罵:「總有一日,你落在我的手中,將你千刀萬剮!」笑道:「韋都統要待立功,何愁沒有機會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倘若有人造反,那就好了!」

  吳三桂心中一凜,問道:「那為什麼?」韋小寶道:「有人造反,皇上派我出征,小將就學王爺一般,拼命廝殺一番,捉住了反賊,就可列地封王了。」吳三桂正色道:「韋兄弟,這種言語,可是亂說不得的。方今聖天子在位,海內歸心,人人擁戴,又有誰會造反?」韋小寶道:「依王爺說,是沒有人造反的?」

  吳三桂又是一怔,道:「若說一定沒有人造反,自然也未必盡然。前明餘逆,或是各地不軌之徒,妄自作亂,只怕也是有的。」韋小寶道:「倘若有人造反,那就不是聖天子在位了?」吳三桂嘿嘿嘿的乾笑了幾聲,道:「你這位小兄弟說話有趣得緊。」

  原來韋小寶見到書案上的一部《四十二章經》後,便想以言語激怒吳三桂,令他大怒之下,拂袖而出,自己便可乘機盜經。不料吳三桂城府甚深,雖然發作了一下,但隨即忍住,竟不中他計。

  韋小寶眼見吳三桂竟不受激,這部經書伸手即可拿到,卻是始終沒機會伸手,當下便即改口,盡說些吳三桂聽了十分受用的言語。他嘴裏大拍馬屁,心下卻在急轉念頭,如何能將這部經書盜了出去,尋思:「倘若我假傳聖旨,說道皇上要這部經書,諒來老烏龜也不敢不獻。何況皇上確是要得經書,曾吩咐我來雲南時乘機查察,我要老烏龜繳書,也不算是假傳聖旨。就怕老烏龜一口答應,卻暗做手腳,就像康親王那樣,另外假造一部西貝貨來敷衍皇帝。」

  一想到假造經書,登時便有了主意,突然低聲道:「王爺,皇上有一道密旨。」吳三桂一驚,立即站起,道:「奴才恭聆聖旨。」韋小寶拉住他手,說道:「不忙,不忙,我先把這前因後果說給你聽。」吳三桂道:「是,是。」卻不坐下。韋小寶道:「皇上明知你是大清忠臣,卻一再吩咐我來查明你是忠是奸,王爺可知是什麼用意?」吳三桂搔了搔頭,道:「這個我可就不明白了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原來皇上有一件大事,要差你去辦,只是有些放心不下,不知你肯不肯盡心。將建甯公主下嫁給你世子,原是有……有那個……」吳三桂道:「有勉勵之意?」韋小寶道:「是了,皇上說過有勉勵之意,我學問太差,這句話說不上來了。」

  吳三桂道:「皇上有何差遣,奴才自當盡心竭力,効犬馬之勞。但不知皇上吩咐奴才去辦什麼事。」韋小寶道:「這件事哪,關涉大得很。明天這時候,請王爺在府中等侯,小將再來傳皇上密旨。」吳三桂道:「是,是。皇上有旨,奴才到安阜園來恭接便是。」韋小寶低聲道:「安阜園中耳目眾多,還是這樣比較穩妥。」吳三桂不知他故弄玄虛,當下恭恭敬敬的將他送了出去。

  次日韋小寶依時又來,兩人再到內書房中。韋小寶道:「王爺,我說的這件事,關連可大得很,你卻千萬不能透了風聲,便是上給皇上的奏章之中,也不能提及一字半句。」吳三桂應道:「是,是,那自然不敢洩漏機密。」韋小寶低聲道:「皇上得到密報,尚可喜和耿精忠要造反!」

  吳三桂一聽,登時臉色大變。原來平南王尚可喜鎮守廣東、靖南王耿精忠鎮守福建,和吳三桂合稱三藩。三藩共榮共辱,休戚相關。吳三桂陰蓄反謀,原是想和耿尚二藩共謀大舉,一聽得皇帝說耿尚二藩要造反,自不免十分驚慌,顫聲道:「那……那是真的麼?」

  原來韋小寶昨日捏造有一道密旨,但他畢竟年幼,于軍國大事所知有限,心想若是胡言亂語一番,一來吳三桂未必肯信,二來日後揭穿,說不定干係重大,受到康熙怪責,是以回到安阜園後,和群雄一番商議,決定誣陷耿尚二藩謀反,好嚇吳三桂一大跳,更促成他的反謀。此刻一說了出來,果然驚得他手足無措。

  韋小寶道:「本來嘛,說三藩要造反的言語,皇上日日都聽到,大都是生安白造,皇上從來不信。」吳三桂道:「是,是。皇上聖明。」韋小寶道:「不過這次耿尚二藩的逆謀,皇上卻是拿到了真憑實據。皇上說道:他二藩反謀未顯,暫且不可打草驚蛇,不過要你調集重兵,防守廣東、廣西的邊界。一等他二藩起事,你立刻派兵去廣東、福建,將這兩個反賊拿了,送到北京,那便是一件大大的功勞。」

  吳三桂躬身道:「謹領聖旨。耿尚二藩若有不軌異動,奴才立即將二人擒獲,獻到北京。」韋小寶道:「皇上說道,尚可喜昏庸胡塗,耿精忠是個無用小子,決計不是王爺的對手,只須王爺肯發兵,不用朝廷出一兵一卒,就能手到擒來。」

  吳三桂微微一笑,說道:「請萬歲爺望安。奴才在這裏操練兵馬,不敢稍有怠忽,專候皇上調用。奴才麾下所轄的兵將,每一個都如上三旗親兵一般,對皇上誓死效忠。」韋小寶道:「我把王爺這番話照實回奏,皇上聽了一定十分歡喜。」吳三桂心下暗喜:「這麼一來,我調兵遣將,小昏君就是知道了,也不會有什麼疑心。」

  韋小寶指著牆上所掛的一柄火槍,說道:「王爺,這是西洋人的火器麼?」吳三桂道:「正是,這是羅刹國的火槍。當年我大清和羅刹兵在關外開仗繳獲來的,實是十分犀利的槍械。」韋小寶道:「我從來沒放過火槍,借給我開一槍,成不成?」吳三桂微笑道:「自然成!這種火槍是戰陣上所用,雖能及遠,但攜帶不便。羅刹人另有一種短銃火槍。」走到一隻木櫃之前,拉開抽屜,捧了一隻紅木盒子出來。

  韋小寶本就站在書桌之旁,一見他轉身,也即轉身,掀開身上所穿黃馬褂,取出馬褂下口袋中的一部《四十二章經》,放在書桌之上,將桌上原有那部經書放入了馬褂袋中。這一調包,手法極是迅捷,別說吳三桂正在轉身取槍,便是眼睜睜的瞧著他,也被他背脊遮住了難以發覺。兩部經書形狀一模一樣,所別者本來只是書函顏色略有不同,韋小寶昨晚早將一部鑲白旗的經書染成了藍色,掉了這部鑲藍旗的經書。

  只見吳三桂揭開木盒,取出兩把長約一尺的短槍來,以槍口中塞入火藥,以鐵條椿實火藥,再放入三顆鐵彈,取火刀火石點燃了一根紙媒,將短槍和紙媒都交給韋小寶,說道:「一點藥線,鐵彈便射了出去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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