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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五回 迫問真相(2)


  韋小寶聽他說四家起兵,共分天下,不由得大吃一驚,心想:「卻不知是那四家?若是問他,顯得我一無所知,不免泄了底。」笑吟吟的道:「這件事我跟你家王子也商量過幾次。只是事成之後,這天下如何分法,談來談去總是說不攏。這一次你家王子又怎麼說?」罕帖摩道:「我家王子言道,他決不是有心多佔便宜,不過聯絡羅刹國出兵,卻是他……」

  韋小寶一聽到「羅刹國出兵」五字,心中一凜,只聽罕帖摩續道:「……是我家王子費了千辛萬苦,才說成的。羅刹國火器厲害無比,槍炮轟了出來,清兵萬難抵擋。所以羅刹國一答應出兵,那是大事定矣。平西王做了中國大皇帝,小王爺就是親王貝勒了。」

  原來羅刹國就是俄羅斯,該國國人黃髮碧眼,形貌特異,中國人視之若鬼,「羅刹」是佛經中惡鬼之意,所以當時稱之羅刹國。順治年間,羅刹國的哥薩克騎兵曾和清兵數度交鋒,雖都被清兵擊退,清兵卻也損傷甚重。韋小寶不懂國家大事,然在皇宮之中,卻也聽人說過羅刹國兵將殘暴兇悍,火器淩厲難當,這時聽罕帖摩說羅刹國也要出兵,心想:「乖乖不得了,吳三桂賣國成性,又要去勾結羅刹國了,可得趕緊奏知小皇帝,想法子抵擋羅刹國的槍炮火器。」

  罕帖摩見他沉吟不語,臉有不愉之色,道:「不知小王爺有何指教?」韋小寶站起身來,說道:「他媽的,我有什麼指教?父王做了皇帝,將來我哥哥承繼皇位,我做個親王貝勒,又有什麼好了?」罕帖摩恍然大悟,走近他身邊,低聲道:「我家王子既和小王爺交好,小人回去跟王子說明小王爺這番意思,成了大事之後,我們蒙古和羅刹國,再加上西藏的活佛,三家力保小王爺。那麼……那麼……小王爺又何必擔心?」

  韋小寶心道:「原來四家起兵的四家,是蒙古、西藏、羅刹國,再加上吳三桂。」當下臉現喜容,道:「倘若你們三家真的出力,我大權在手,自然重重報答,決計忘不了你老兄的好處。」隨手從身邊抽出一張一萬兩銀子的銀票,交了給他,道:「這個你先拿去零花吧。」罕帖摩見他出手如此豪闊,大喜過望,當即拜謝,心中本來就有一分半分懷疑的,此刻也是清除得乾乾淨淨了,料定這位小王爺是要跟他哥哥吳應熊爭皇帝做,正好從中上下其手,大撈一筆。

  韋小寶道:「你家王子說事成之後,天下如何分法?」罕帖摩道:「中原的花花江山,自然都是你吳家的。西川和清海歸西藏活佛。天山南北路和內蒙東四盟、西二盟、察哈爾、熱河、綏遠城都歸我們蒙古。」韋小寶道:「這地面可大得很哪!」他本不知這些地方的大小,但聽罕帖摩說了許多地名,料想決計不小。

  罕帖摩微微一笑,道:「我們蒙古為王爺出的力氣,可也大得緊哪。」韋小寶點點頭,道:「羅刹國呢?」罕帖摩道:「羅刹國大皇帝說,羅刹國和王爺的轄地,以山海關為界,他們決不踏進關內一步。山海關之外,本來都是滿洲韃子的地界,羅刹國只占滿洲人的,決不占中國的一寸土地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如此說來,倒也算公平。你家王子預定幾時起事?」罕帖摩道:「這件大事王爺是主,其餘三家只是呼應夾攻,自然一切全憑王爺的主意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父王要的的確確知道,我們一起出兵,你們三家如何呼應?」罕帖摩道:「這一節請王爺不必擔心。王爺大軍一出雲貴,我們蒙古精兵就從西而東、羅刹國的哥薩克精騎和火槍隊自北而南,兩路夾攻北京,西藏活佛的藏兵立刻攻掠川邊,而神龍教的奇兵……」韋小寶「啊」的一聲,雙手一拍大腿道:「神龍教的事,你……你們也知道了?洪教主他……他怎麼說?」他聽到神龍教竟然也和這項大陰謀有關,心下震盪,說話聲音也發顫了。

  罕帖摩見他神色有異,問道:「神龍教的事,王爺跟小王爺說過嗎?」韋小寶哈哈一笑,道:「怎麼沒說過?我跟洪教主、洪夫人長談過兩次,教中的五龍使我也都見到了。我只道你們王子不知這件事。」罕帖摩微微一笑,道:「神龍教洪教主既受羅刹國大皇帝的敕封,羅刹國一出兵,神龍教自然非響應不可。將來中國所有沿海島嶼,包括臺灣和海南島,那都是神龍教的轄地了。再加上福建耿精忠、廣東尚可喜、廣西孔四貞,大家都會響應的。只須王爺登高一呼,東南西北一齊動手,這滿清的天下還不是王爺的嗎?」

  韋小寶哈哈大笑,說道:「妙極,妙極!」心中卻在暗叫:「糟糕,糟糕!」他畢境年紀幼小,平常事情撒幾句謊,半點不露破綻,一遇上這國家大事,不禁為小皇帝暗暗擔憂,這「妙極,妙極」四個字,說來殊無歡愉之意。罕帖摩甚是精明,瞧出他另有心事,說道:「小王爺跟我家王子交情大非尋常,對小人又是這樣厚待,小人實是粉身難報。小王爺有何為難之處,不妨明言,小人若有得能效勞之處,萬死不辭。」韋小寶道:「我是在想,大家東分一塊,西分一塊。將來我如做成了皇帝,所管的土地未免七零八落,那可差勁之至了。」

  罕帖摩心想:「原來你擔心這個,倒也有理。」低聲道:「小王爺明鑒,大事一成之後,耿精忠、尚可喜、孔四貞他們一夥人,一個個除掉就是。那時候如要我們蒙古出兵相助,自然也義不容辭。」韋小寶喜道:「多謝,多謝。這一句話。可得給我帶到你們王子耳中,你是葛爾丹殿下的心腹親信,你答應過的話,就跟他王子殿下親口答應一般無異。」罕帖摩微感為難,但想那是將來之事,眼前不妨胡亂答應,於是一拍胸膛,說道:「小人定為小王爺盡心竭力,決不有負。」

  韋小寶又再盤問良久,實在問不出什麼了,便道:「你在這裏休息,我去回報父王。」低聲道:「咱們說話,你若是洩漏了半句,我哥哥非下毒手害死我不可,連父王也救我不得。」蒙古部族中兄弟爭位、自相殘殺之事罕帖摩見得多了,知道此事非同小可,當即屈膝跪倒,指天立誓。

  韋小寶走出房來,吩咐風際中和徐天川嚴密看守,決不能讓這人走了,然後去看望楊溢之,一推開房門,不禁大吃一驚,只見他的半截身子滾在地下。忙搶上前去,見他圓睜雙眼,一動不動,已然死去,床上的白被單上寫著幾個大血字。韋小寶只識得一個「三」字,一個「桂」字,轉頭問道:「是什麼字?」馬彥超道:「是『吳三桂造反賣國』七字。」韋小寶歎了口氣,道:「楊大哥臨死時用斷臂寫的。」馬彥超黯然道:「正是。」

  韋小寶當下召集天地會群雄,將罕帖摩的言語說了。群雄無不憤慨,痛駡吳三桂做了一次漢奸之後,又想做第二次。玄貞道人咬牙切齒,突然解開衣襟,說道:「各位請看!」只見他胸口有個面盆大的疤痕,皮皺骨凸,極是可怖,左肩上又有一道一尺多長的刀傷。眾人和他相交日久,均不知他曾負此重傷,一見之下,無不駭然。玄貞道人道:「這便是羅刹國鬼子的炮火所傷。」韋小寶道:「道長和羅刹人交過手?」

  玄貞道人神色慘然,說道:「我父親、伯叔、兄長九人,盡數死于羅刹人之手,貧道出家,也是為此。」當下略述經過。原來他家祖傳做皮貨生意,在張家口開設「福昌皮貨行」,是家百年老店。這一年他伯父和父親帶同兄弟子侄,同往塞外收購銀狐、紫貂等貴重皮貨,途中遇上了羅刹人,覬覦他們的金銀貨物,出手搶劫。他家皮貨行本雇有三名鏢師隨同保護,但羅刹人火器厲害,開槍轟擊,三名鏢師登時殞命,父兄伯叔也均死於馬刀之下,玄貞肩頭中刀,胸口被火藥炸傷,暈倒在血泊之中,羅刹人以為他已死,搶了金銀貨物便去,玄貞醒轉後在山林中掙扎了幾個月,這才傷癒。經此一場大禍,家業蕩然,皮貨行也即倒閉,他心灰意懶之下,出家做了道人。國變後入了天地會,但想起羅刹人火器的淩厲,雖然事隔二十餘年,半夜裏仍是時時突發噩夢,大呼驚醒。

  馬彥超道:「羅刹人最曆害的是火器,只要能想法子破了,便不怕他們。」玄貞搖頭道:「火器一發,當真如雷轟電閃一般,任你武功再高,那也是閃避不及,抵擋不了。」徐天川道:「羅刹人要和吳三桂聯手,搶奪韃子的江山,咱們正好袖手旁觀,讓他們打個天翻地覆。咱們漁翁得利,乘機便可規複大明的江山。」玄貞道:「就怕前門拒虎,後門進狼,羅刹人比之滿洲韃子還要兇狠十倍,他們打垮了滿清之後,決不能以山海關為界,定要進關來占我天下。」徐天川道:「難道咱們反去幫滿洲韃子?」

  群雄議論紛紛,韋小寶自然決意相助康熙,卻也不敢公然說出口來,說道:「這件事現下不忙決定。咱們劫了楊大哥,捉了罕帖摩和楊一峰,轉眼便會給吳三桂知道,那便如何對付?」眾人沉吟籌思,有的說立刻跟他翻臉動手,有的說不如連夜逃去。韋小寶道:「這老烏龜手下兵馬眾多,打是打不過的,雲貴地方這樣大,十天半月之間,也逃不出他的手掌。嗯,這樣吧,各位把楊一峰這狗官,連同楊大哥的屍體,立刻送回黑坎子大獄去。」群雄一怔,都道:「送回去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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