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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四回 恩將仇報(1)


  韋小寶道:「我給你的烏龜爪子抓得氣也喘不過來,須得歇一歇再能說話。總而言之,這跟你娶不娶得到老婆大有干係。」這一次劉一舟可聽明白了「烏龜爪子」四字。

  但他惱怒的只是韋小寶騙得方怡答應嫁他,至於口頭上讓他占些便宜,卻是並不在乎,聽得他又說「總而言之,這跟你娶不娶得到老婆大有干係」,自是十分關心,問道:「你快說,別拖拖拉拉的了。」韋小寶道:「總得坐了下來,慢慢歇一會,才有氣力說話。」劉一舟無法,只得跟著他來到樹林邊的一株大樹之下,見他在樹根上坐了,當即並肩坐在他身畔。

  韋小寶歎了口氣,道:「可惜,可惜。」劉一舟問:「可惜什麼?」韋小寶道:「可惜你方師妹不在這裏,否則她若能與你並肩坐在這裏,和你談情說愛,打情罵俏,她心中才真的歡喜了。」劉一舟大樂,忍不住笑了出來,問道:「你怎麼知道?」

  韋小寶道:「我聽她親口說過的,那天她掉了銀釵,冒著性命危險,沖過了清宮侍衛所把守的三道關口,雖然身受重傷,還是殺了三名清宮侍衛,將這枚銀釵找了回來。我說:『方姑娘啊,你忒也笨了,一枚銀釵,值得幾錢?我送一千兩銀子給你,這種釵子,咱們一口氣去打造它三四千隻。你每天頭上插十隻,天天不同,一年三百六十日,天天插的還都是新釵子。』方姑娘說:『你小孩子家懂得什麼。這是我那親親劉師哥送給我的,你送給我一千隻一萬隻,就算是黃金釵兒、珍珠釵兒,又那及得上我親親師哥給我的一隻銀釵、銅釵、鐵釵?』劉大哥,你說這位方姑娘可不是挺胡塗麼?」

  劉一舟聽了這番話,笑得口也合不攏來,問道:「怎麼……怎麼她半夜裏跟小郡主說話,說的又是另一套?」韋小寶道:「你半夜在她們房外偷聽說話,是不是?」劉一舟臉上微微一紅,道:「也不是偷聽,我夜裏起身小便,剛好聽見。」韋小寶道:「劉大哥,這可是你的不是了。你什麼地方不好小便,怎地到方姑娘窗下去小便,那不是臭氣沖天,薰壞了兩位如花似玉的姑娘?」劉一舟道:「是,是!後來我方師妹怎麼說?」

  韋小寶道:「我肚子餓得很,沒氣力說話,你快去買些東西給我吃,吃得飽飽地,你方師妹那些教人聽了肉麻之極的話,我才說得出口。」劉一舟道:「什麼教人聽了肉麻?方師妹正經得很,從來不說肉麻的話。」韋小寶道:「好吧,她正經得很,從來不說肉麻的話。她說:『我那親親劉師哥!』又說:『我那個又體貼又漂亮的劉師哥』,他媽的,你聽了不肉麻,我可越聽越是難為情,哼,也不害臊,說這種話。」劉一舟心花怒放,卻道:「不會吧?方師妹怎會說這種話?」韋小寶道:「好,好!算我記錯了,劉大哥,我要去找東西吃,失陪了。」說著站起身來。

  劉一舟正聽得心癢難搔,如何肯讓他走,忙在他肩頭輕輕一按,道:「韋兄弟,你別忙走!我這裏帶得有幾件作乾糧的薄餅,你先吃了,說完話後,到前面鎮上,我再好好請你喝酒吃麵,還得跟你陪不是。」說著打開背上包裹,取了幾件薄餅出來。

  韋小寶接了一件薄餅,撕了一片,在口中嚼了幾下,說道:「這餅鹹不鹹,酸不酸的,算什麼玩意兒?你倒吃給我看看。」將那缺了一角的薄餅還給他。劉一舟道:「這餅硬了,滋味自然不大好,咱們對付著充充饑再說。」說著將餅撕了一片來吃了,韋小寶道:「這幾件不知怎樣?」將幾件薄餅翻來翻去的挑選。

  他翻了幾翻,道:「他媽的尿急,小便了再來吃。」走到一棵大樹邊,轉過了身子,拉開褲子撤尿。劉一舟目不轉睛的瞧著他,怕他突然拔足逃走。韋小寶小便後,回過來坐在他身畔,又將幾張薄餅翻來翻去,終於挑了一張,撕開來吃。劉一舟追趕了大半天,肚子早已餓了,拿了一張薄餅也吃,一面吃,一面說道:「難道方師妹跟小郡主這麼說,是故意慪我來著?」

  韋小寶道:「我又不是你師妹肚子裏的蛔蟲,怎知道她的心思?你是她的親親好師哥,怎麼你不知道,反而問我?」劉一舟道:「好啦!剛才是我魯莽,得罪了你,你可別賣關子啦!」韋小寶道:「既這麼說,我跟你說真心話吧。你方師妹甚是美貌,我倘若不是太監,原想娶她做老婆的。不過就算我不娶她,只怕也輪不到你。」

  劉一舟急問:「為什麼?為什麼?」韋小寶道:「不用性急,再吃一張薄餅,我慢慢跟你說。」劉一舟道:「他媽的,你說話總是吞吞吐吐,吊人胃口……」說到這裏,忽然身子晃了一晃。韋小寶道:「怎麼?不舒服麼?這餅子只怕不大乾淨。」劉一舟道:「什麼?」站起身來,雙腿一軟,摔倒在地。

  韋小寶哈哈大笑,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,道:「你的薄餅之中,怎麼會有蒙汗藥,這可真奇怪之極了。」劉一舟唔了一聲,已是人事不知。韋小寶踢了一腳,見他全然不動,當下解下他腰帶褲帶,將他雙足牢牢綁住,又把他雙手反綁了。見大樹旁有塊石頭,用力搬開,露出一洞,下面是一堆亂石,當下將亂石一塊塊的搬出,挖了個四尺來深的土洞,笑道:「老子今日活埋了你。」將他身子拖到洞中,豎直站著,然後將石塊泥土扒入洞中,用勁踏實,泥土一直埋到他上臂,露出了頭和肩膀。

  他甚是得意,走到溪水之旁,解下長袍浸濕了,回到劉一舟身前,扭絞長袍,將溪水淋在他的頭上。劉一舟給冷水一激,慢慢醒轉,一時不明聽以,欲待掙扎,卻是絲毫動彈不得。只見韋小寶抱膝坐在一旁,笑吟吟的瞧著自己,過了一陣,才明白著了他道兒,又掙了幾下,直是紋風不動,說道:「好兄弟,別開笑啦!」

  韋小寶罵道:「直娘賊,老子有多少大事在身,跟你這臭賊開玩笑!」一腳踢去,踢得他右腮登時鮮血淋漓,又罵:「方姑娘是我老婆,憑你也配想她?你這臭賊扭得老子好痛,老子先割下了你的耳朵,再割你鼻子,一刀刀的炮製你。」說罷拔出匕首,俯下身子,用刀鋒在他臉上撇了兩撇。

  劉一舟嚇得魂飛天外,叫道:「好…韋…韋兄弟,韋香主,盼你瞧著沐王府的情份,高抬貴手。」韋小寶道:「我從皇宮裏將你救了出來,你卻恩將仇報,居然想殺我,哼哼,憑你這點兒道行,也想來太歲頭上動土?你叫我瞧著沐王府的情份,剛才你拿住我時,怎地又不瞧著天地會的情份了?」劉一舟道:「是我不是,是我錯了!」

  韋小寶道:「我要在你頭上割他三百六十刀,方消我心頭之恨!」提起他辮子,一刀割去。那匕首鋒利無比,嗤的一聲,便將辮子切斷,再在他頭頂來回推動,片刻之間,頭髮紛落,已剃成個禿頭。韋小寶罵道:「死賊禿,老子一見和尚便生氣,非殺不可!」

  劉一舟陪笑道:「韋香主,在下並不是和尚。」韋小寶罵道:「你他媽的不是和尚,幹麼剃光了頭皮,前來矇騙老爺。」劉一舟心道:「明明是你剃光了我頭髮,怎能怪我?」但性命在他掌握之中,不敢跟他辯論,只得笑道:「千錯萬錯,都是小人不是,韋香主大人大量,別放在心上。」韋小寶道:「好,那麼我問你,方怡方姑娘是誰的老婆?」劉一舟道:「這個……這個……」

  韋小寶大聲道:「什麼這個那個?快說!」提起匕首,在他臉前揮來揮去。劉一舟心想好漢不吃眼前虧,這小鬼是個太監,讓他占些口頭上便宜便了,否則他真的一刀揮來,自己少了個鼻子或是耳朵,那可糟糕之極,忙道:「她……她自然是韋香主……是韋香主你的夫人。」韋小寶哈哈一笑,道:「她,她是誰?你說得明白些。老子可聽不得含含糊糊的說話。」

  劉一舟道:「方怡方師妹,是你韋香主的夫人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咱們話說明瞭。你是不是我的朋友?」劉一舟聽他口氣鬆動,心中大喜,忙道:「小人本來不敢高攀。韋香主若是將在下當作朋友,在下……在下自是求之不得。」韋小寶道:「我把你當作朋友。江湖上義氣為重,朋友妻,不可戲。以後你若是再向我老婆賊頭賊腦,不三不四,那算什麼?你發下一個誓來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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