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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七回 擊掌立誓(2)


  李西華聽他如此相詢,說道:「在下有一句不入耳的言語,眾位莫怪。」柳大洪最是性急,臉上微微變色,道:「閣下是魯王舊部?」原來當時明朝崇禎皇帝死後,在各地自立抗清的,先有福王,其後有唐王、魯王、和桂王。柳大洪一言出口,馬上知道這話說錯了,瞧這李西華的年紀,乃是生於清兵入關之後,決不可能是魯王的舊部。又道:「閣下先人是魯王舊部?」

  李西華不答他的詢問,說道:「將來驅除了韃子,崇禎、福王、唐王、魯王、桂王的子孫,誰都可做王帝。再說,只要是我漢人,那一個不可做皇帝?沐小王爺、柳老爺子何嘗不可?臺灣的鄭王爺,陳總舵主自己,也不見得不可以啊。大明太祖皇帝趕走蒙古皇帝,又沒去再請宋朝趙家的子孫來做皇帝,自己身登大寶。人人心悅誠服。」

  他這番話人人聞所未聞,登時無不臉上變色,但想出言相駁,略一思索,便覺他的話也不是全然無理。柳大洪右手在茶几上一拍,厲聲道:「你這幾句話,當真是大逆不道。咱們都是大明遺民,孤臣孽子,只求興複明朝,豈可存這種狼子野心?」

  李西華並不生氣,微微一笑,說道:「柳老爺子,晚輩有一事不明,卻要請教。那便是适才提及過的。大宋末年,蒙古韃子占了我漢人的花花江山,我大明洪武皇帝龍興鳳陽,趕走韃子,為何不立趙氏子孫為帝?」柳大洪哼了一聲,道:「趙氏子孫氣數已盡,這江山是太祖皇帝血戰得來,自然不會拱手送給趙氏?何況趙氏子孫於趕走韃子一事無尺寸之功,就算太祖皇帝肯送,天下百姓和諸將士卒那也不服。」

  李西華道:「這就是了,將來朱氏子孫是否有尺寸之功,那是誰也不知。若是功勞大,人人推戴,這皇帝之位旁人搶也搶不去,若是也無尺寸之功,就算坐上了寶座,只怕也坐不穩。柳老爺子,這反清大業,千頭萬緒,有的當急,有的可緩。殺吳三桂為急,立新皇帝可緩。」

  柳大洪給他一番言語,說得張口結舌,答不出話來,喃喃道:「什麼可急可緩?我看一切都急,恨不得一古腦完全都辦妥了才好。」李西華道:「殺吳三桂當急者,蓋吳賊年歲已高,若不急誅,給他壽終正寢,豈不是天下仁人義士的終身大恨?至於奉立新君,那總是趕走了韃子之後的事。咱們只愁打不垮韃子,至於要奉立一位有道明君,那總是找得到的。」

  陳近南聽他侃侃說來,入情入理,心下甚是佩服,道:「李兄之言有理,但不知如何誅殺吳三桂那奸賊,可要聽李兄宏論。」李西華道:「不敢當,晚輩正要向各位領教。」沐劍聲道:「陳總舵主有何高見?」陳近南道:「依在下之見,吳賊作孽太大,單是殺他一人,那是萬萬抵不了罪,總須搞得他身敗名裂,滿門老幼,殺得寸草不存,連一切跟隨他為非作歹的兵將部屬,也都一網打盡,那方消了我人心頭之恨。」柳大洪拍桌大叫:「對極,對極!陳總舵主的話,可說到心坎兒裏去。老弟,我聽了你這話,心癢難騷,用什麼妙計,才能殺得吳賊那平西王府雞犬不留?」他一把抓住陳近南手腕,不住搖動,道:「快說,快說!」

  陳近南微笑道:「這是大夥兒的盼望,在下那有什麼奇謀妙策,能如此泡制吳三桂。」柳大洪「哦」的一聲,放脫了陳近南的手腕,失望之情,見於顏色。

  陳近南伸出手掌,向沐劍聲道:「小王爺,咱們還有兩記沒擊。」沐劍聲道:「正是!」伸手和他輕輕擊了兩掌。陳近南轉頭向李西華道:「李兄,咱們也來三擊掌如何?」說著伸出了手掌。李西華站起身來,恭恭敬敬的道:「陳總舵主要是誅殺了吳賊,李某自當恭奉天地會號令。李某倘若僥倖,得能手刃這神奸巨惡,只求陳總舵主賞臉,與李某義結金蘭,讓在下奉你為兄,除此之外,不敢複有他求。」陳近南哈哈大笑,道:「李賢弟,你可太也瞧得起我了。好,大丈夫一言既出,駟馬難追。」

  韋小寶在一旁瞧著群雄慷慨激昂的神情,忍不住百脈賁張,恨不得自己年紀立刻大了,武功立刻高了,也如這李西華一般,在眾位英雄之前,大出風頭。聽得師父說到「大丈夫一言既出,駟馬難追」,當下喃喃自語:「駟馬難追,駟馬難追。」心想:「他媽的,駟馬是什麼馬?跑得這樣快。」陳近南當即吩咐屬下擺起筵席,和群雄飲宴。席間李西華談笑風生,見聞甚博,但始終不露自己的門派家數,出身來歷。

  跟著玄貞和蘇岡向他引見群豪。李西華見韋小寶年紀幼小,居然是天地會青木堂的香主,不禁大是詫異,待知他是陳近南的徒弟,心中才道:「原來如此。」他喝了幾杯酒,先行告辭。陳近南送到門邊,在他身邊低聲道:「李賢弟,适才愚兄不知你是友是敵,多有得罪,抓住你足踝之時,已然使了暗勁。這勁力兩個時辰之後便即發作。自己不可絲毫用勁化解,在泥地掘一個洞穴,全身埋在其中,只露出口鼻呼吸,每日埋四個時辰,共須掩埋七天,便無後患。」李西華一驚,道:「我已中了你的『凝血神抓』?」陳近南道:「賢弟勿須驚恐,依此法化解,絕無大患。愚兄魯莽,賢弟勿怪。」

  李西華臉上驚惶之色隨即隱去,笑道:「那是小弟自作自受。」接著歎了口氣,道:「今日始知天外有天,人上有人。」躬身行禮,飄然而去。

  柳大洪道:「陳總舵主,你在他身上施了『凝血神抓』?聽說中此神抓之人,三天之內,全身血液慢慢凝結,變成了漿糊一般,無藥可冶,到底是否如此?」陳近南道:「這功夫太過陰毒,小弟原是不願輕施,只是見他武功厲害,又竊聽了我們的機密,不明他是何居心,才暗算了他一下。這可不是光明磊落的行徑,說來慚愧。」沐劍聲道:「此人若是韃子的鷹犬,或是吳三桂的部屬,陳總舵主若不將他制住,咱們的機密洩漏出去,為禍不小。陳總舵主一舉手間便已制敵,令對方受損而不自知,這等種功,令人好生佩服。」

  又飲了幾巡酒,沐劍聲等起身告辭。韋小寶道:「小王爺,你們最好搬一搬家,早晚之間,韃子便會派兵來跟你們搗亂。雖然你們不怕,但韃子兵越來越多,一時之間,恐怕也殺不了這許多。」柳大洪哈哈大笑,道:「小兄弟說得好,多謝你關照,我們馬上搬家便是。」沐劍聲道:「此間大事已了,我們今日便出城去。陳總舵主,韋香主,眾位朋友,青山不改,綠水長流,後會有期。」

  沐王府眾人辭出後,陳近南道:「小寶,跟我來,我查查你這幾個月來功夫進境怎樣。」韋小寶心中怦怦亂跳,臉上登時變色。道:「弟子……弟子接連生了幾場重病,一練功夫,就…就…頭痛肚痛。」陳近南略覺詫異,道:「你生了重病麼?」帶著他走進東廂房中,掩上了門,一搭他右手脈搏,「咦」的一聲,大感驚異,再搭他左手脈搏,沉吟道:「這…這…這…」想了一會,道:「你既受重傷,又中了劇毒,怎麼小小年紀,和兩位大高手結上了冤家?」

  在旁人面前,韋小寶硬充英雄好漢,這時聽師父問起,心中一陣難過,「哇」的一聲,哭了出來,說道:「是老烏龜和老婊子害我。」陳近南道:「什麼老烏龜和老婊子?」韋小寶當下將如何服了海老公所下的毒藥,又如何給皇太后在背上拍了幾掌的事約略說了。陳近南神色嚴重,道:「太后給你的藥丸帶在身邊沒有?」韋小寶道:「有,有!」從懷中摸出那瓶藥丸來。

  陳近南倒了出來,嗅了幾嗅,取一顆藥丸投入口中,細細咀嚼,一口吐在地下,罵道:「這老婊子!這藥丸中有毒,她要慢慢毒死你!」韋小寶聽師父也罵太后為「老婊子」,嗤的一聲笑了起來。

  但想到自己身受重傷,不知能否痊癒,卻又哭了起來。他在皇宮一直硬裝大人,但到了師父面前,忽然又回復到了是個孩子。陳近南道:「那海大富和皇太后的武功家數如何,你可知道一些嗎?」韋小寶將那晚在慈甯宮花園中所聽到海老公與太后對答的言語,擇要說了一些,只是有關順治皇帝出家、以及太后害死董鄂妃母子等情,卻略去了不說。陳近南沉吟道:「一個是崆峒派的,一個卻是蛇島上的功夫,這二人潛伏在皇宮之中,只怕另有重大圖謀。你說那晚中了兩人數掌,按理說應當即時斃命,如何又得不死?這可令人猜想不透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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